拜,又把金子朝艾全面前推了一下。
這措詞極妙,明明是行賄,例說是請代“收存”,艾全心想:“真看不出來,這個半截入土的老媼,竟是這等知門識竅!”再偷眼去覷那塊金子,約莫值個五、六萬錢,也是中人之家一半的財產了。出手如此,雖不算豐腴,卻也不算薄禮,倘或沒有曹椽的叮囑,倒也不妨收下。
他這沉吟未答,衛媼只當他嫌少,於是便又解釋,說倉公手段雖高,名氣雖大,但行醫一向以濟世救人為宗旨,從不肯向病家多要錢,遇著那貧病交迫的,甚至還賠上藥本,所以至今清貧如昔。
這話說得就嫌多餘了,艾全微笑著搖一搖頭,是表示不信,也是表示她的話說得文不對題,那意思曖昧得很,但他這樣不肯收受,衛媼可有些著急了。
“艾公,實不相瞞,我也是獄吏世家。看在一脈同源的分上,請艾公委屈些吧!”
這話說得更壞,艾全憬然有悟,怪不得她這樣沉著懂規矩,原來本是內行。這使得艾全起了戒心,怕的其中有何花樣,金子雖好,有些燙手,暫且不碰的為妙。再看衛媼的神情,似有責人不懂交情的模樣,艾全也有反感。這樣,一反剛才活絡的心思,他把主張拿定了。
“阿媼!多承抬愛,無奈上面有話,這趟到陽虛來辦案,行跡一定要檢點,不可讓人說閒話。這塊金子,請你趁早收起。解送人犯,一切盤纏花費,都由上面撥付,用不著犯人自己花錢。來、來、來!快收好了,落入旁人眼中,這私相授受,彼此不便!”
話風緊得這個樣子,衛媼倒有些生氣了。明明嫌少,不妨實說,何苦講這些漂亮話,是要騙誰?不收就不收,另外想辦法在楊寬那裡打點好了。屬吏縱能分潤,一定有限,肥肉不吃啃骨頭,那時看你懊悔不懊悔?
這樣想著,衛媼慢慢收起了金子,卻不把心裡的打算,現諸顏色,只怏怏然地表示萬分無奈。
艾全也是個極狠的人,心中不悅,表面反而格外殷勤,“來吧!來吧!跟我去看看倉公。”他一疊連聲地說,並且還替衛媼代為分勞,提著那一卷寢具。
天色已經全黑,無月無燈,甬道又崎嶇不平,艾全是走熟了的,衛媼卻是高一腳,低一腳,幾次蹉跌,弄得灰頭上臉,十分狼狽。
進了後院,但見土牆上明晃晃的火把,照得淳于意身上穿的赭色國衣,格外顯眼。衛媼一看,頓時浮起無數遙遠而零亂,不知是親切還是陌生的記憶。站住腳,怔怔地竟忘了開口。
這行館的後院和堆置柴薪的空屋十分荒涼,但無論如何要比高牆夾弄,鐵窗土室,陰暗潮溼。彷彿隨時可以提出鬼來的監獄要好得多。只是那赭色的囚衣,像塊烙鐵,燙痛了衛媼的心,深鎖了五六十年的印象,一旦揭開,依然如新,耳中鐵索啷璫,皮鞭抽打,以及夜深人靜時,隱隱傳來的呼爹喊孃的凌厲聲響,一時雜然並至,忘卻身在何處。
“衛媼!”
這一聲喊,才把她從驚心的回憶中喚醒。她發覺自己心跳氣喘,滿頭是汗。定一定神,又有新的感觸,在她懂人事以後,恨極了監獄那個地方,平時連想都不願去想,哪知頭白以後,又會有這樣的遭遇!天道難知,人事無憑,一個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呢?
這樣想著,她整個兒洩了氣,自己覺得軟弱得厲害,蹣跚地拖著腳步,到了門口,放下竹筐,扶著苔蘚斑駁的土牆,不住喘氣。
門是開著,但守法的淳于意,不肯跨過門限,他怔怔地望著衛媼,心中驚疑無限。她平時從不是這個樣子的,莫非又出了什麼亂子?緹縈怎麼了?他急於要弄明白,只是看到衛媼如此,不忍催問,只好焦急地搓著手,等她緩過氣來,自己開口。
倚坐廊下在監視的獄吏,艾全倒還好,吳義卻不耐煩了,“嗨!”他大聲催促,“你們有話快說!這麼耗著,是什麼意思?”
這一催,衛媼不得不強打精神,挺起腰來,先回頭答應一聲:“是!”再轉臉看著淳于意,只問得一句毫無用處的話:“主人在這裡還好麼?”
“嗯。”淳于意點一點頭,隨即問道:“緹縈呢!在家幹些什麼?”
緹縈不在家。從驚痛昏厥,為她父親救醒以後,一直只是哀哀痛哭,好不容易勸慰開導,淳于意才得脫身投案。那時還不知他到底得何罪名?楊寬如何處置?所以衛媼立即把她送到侯府,去託琴子打聽訊息。
這話不便當著獄吏細說,而且也知道淳于意所希望聽到的話是什麼,所以她這樣回答:“阿縈也只是不放心你。本來要跟著我來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