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三個人,早已得到訊息,也只有他們三個人心中明白內史來到居仁裡的原因。緹縈心裡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看看父親正在替一個長了癰疽的漢子施刀圭,怕自己神色不寧會分了他的心,不敢走到外面去,只在廚下繞著衛媼打轉。
“不要緊的,不要緊的!”衛媼不斷這樣在安慰緹縈,而她自己也真的存著希望——希望會有一個意料不到的、安然無恙的結果,因為內史這樣輕車簡從,不像是來逮捕人犯的樣子。
然而,內史又為何只在里社坐著,無所措施呢?這密雲不雨的光景,就像壓在胸部的一塊鉛,時光愈長,鉛塊愈重,壓得人連氣都透不過來。
終於見著內史和楊寬的影子了,那正是一塊門板抬走了最後一個病人的時候。
貴客臨門,淳于意照常盡禮接待。衛媼和緹縈都屏息著候在廊下,一面待命來奉,一面窺探動靜,“那內史和楊寬都是悠閒的神態,一個似故友重逢,一個似慕名拜訪,絮絮地只是說些閒話。
不管是在場的淳于意,還是門外的衛媼和緹縈,摸不清他們的來意。但就這表面的從容閒談,看來是個好兆頭,阿媼的話不錯,緹縈在心中自語,像是“不要緊”了!
正在這樣寬慰自解時,忽然看見內史與楊寬互看了一眼,楊寬點一點頭,內史隨即起身說道:“倉公,你有什麼話囑咐家人,趁早跟他們去說吧!”
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語氣和神態,令人陡然興起禍福不測的恐懼。緹縈恍然於此一刻就是與父親生死異途的俄頃,頓覺手足冰冷,天族地轉,彷彿平地裂開一條大縫,以致無處托足,整個身子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於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咕咚一聲,緹縈栽倒在地的聲音,伴著衛媼的失聲驚呼,一齊傳入屋中,驚醒了意給如麻的淳于意和全神貫注在他臉上的內史及楊寬,還有守候在門外的衛士,這時已顧不得什麼賓主儀制,匆匆地都圍了攏來,要看看發生了什麼意外?
一看面如白紙、雙目緊閉的緹縈,淳于意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心中悲痛異常,卻還得先救人要緊。搶步上前,拉起緹縈的手腕,鎮定心神,細細診脈。
楊寬是見過這種景象的,像還不覺得什麼,內史卻感到處境尷尬,少不得要表示關切,便看著衛媼問道:“怎的,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老淚縱橫的衛媼,在這時候仍是極冷靜的,覺得不說破比說破來得好,於是叩一個頭道:“貴人明鑑!”
這是盡在不言中了,內史愈黨心中慘然,蹲下身去,又問淳于意:“如何?不礙吧?”
“一時急痛攻心,不礙。”淳于意轉臉吩咐衛媼:“快弄薑湯來!”
衛媼答應一聲,匆匆走了。淳于意也告個罪,把緹縈抱了進去。留下內史和楊寬,面面相覷,頗有進退失據之感。
這個僵持的局面,必須得打破。兩人悄悄商議了一會,決定離去。留下一個衛士,為淳于意傳話,到行館向楊寬投案。
內史對淳于意是有信心的,但在未投案收系以前,公事總是未了,只好一直陪著楊寬。到了午後,淳于意畢竟來了。這一來,身分不同,楊寬召集屬吏,開始第一次的審問。
一看楊定和內史高高上坐,獄吏分班侍立,一個個臉上都似未笑過的神情,淳于意不由得想起兩句俗語:“畫地為牢,不入;刻木為吏,不對。”有些不寒而慄了。
“報姓氏!”
“淳于意。”
“哪裡人?”
“本籍淳于——”
照例問完了姓名年籍,楊寬問道:“淳于意,你可知罪嗎?”
淳于意不懂那些假作痴呆,推託躲閃的訣竅,老實答道:“想是齊國太傅,告我‘詐疾’……”
“你知道就好。”楊寬不容他說下去,只問:“你自己有什麼話說?”
“齊國太傅……”
“不是問你案情。”楊寬又把他的話打斷了。
內史雖也知道楊寬這種不甚講理的態度,是執法問案的人的習性,但對倉公的情分與關係不同,特別是曾愛君侯的託付,必須加以照應,所以接著楊寬的話,又作了解釋,同時在語氣中也帶著撫慰的作用。
“現在不是問你對案情的意見。”他用徐緩的聲音說,“你的案子要到了延尉衙門才開始審。楊曹椽是問你,在解送到京城之前,你有什麼請求。”
這一下淳于意才得明白,齊國太傅指控“詐疾”,由延尉衙門審理。何以不發交陽虛辦理呢?可見這案子在上面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