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害怕,他打量我,我也打量他算了。歲月不饒人一點沒錯,今年六十多的努爾哈赤已呈了老態,驍勇依舊,精神上卻欠些勁頭,想必多年的東征西戰帶給他的除了權力地位,也少不了身體上與心境上的傷害。
殺褚英廢代善,晚年眾多年長的兒子為皇位不惜手足相殘,我看和九龍奪嫡相比,這會兒皇子近乎白熱化的明爭暗鬥,也沒好到什麼地方去,恐怕還更為了蠻橫。平心而論,多鐸這種坦白直率的頑劣勁兒,多少讓我可以理解努爾哈赤寵愛幼子的心情,大概就是失望之後一種感情上的寄託與慰藉。
“莽古斯臺吉家的,能夠射中我努爾哈赤的兒子的女人,在這兒恐怕屈指也數得過來。”
“哎?”冷不防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那個口氣裡沒什麼要暴怒的徵兆,反而帶那麼一點兒讚賞的意思,我猶疑不定,便偷瞟多鐸,他直接回過來個“你放心”的眼神。想來也奇怪,我失手傷了他兒子,他做老子的倒反過來稱讚肇事者?
身後有一片絮絮交談聲,不用說也是揣摩聖意的人精們了,我心下是越發的詫異。
“多鐸,箭?”
“回父汗,在兒臣的帳子裡擱著。”
努爾哈赤點頭,招手道,“來,去十五阿哥那兒把箭取來。”
有人應聲退出去,不多時便取了那個狹長的盒子呈上來。
睜大眼睛,他還真不知悔改,箭桿上竟仍繫著我那狐皮圍子,料想不差,果又被問,索性老老實實答,“回大汗,那日齊爾雅真為了替十五貝勒掩飾衣服上的血跡,因而就係在了傷口上,之後……嗯,一直都未曾取回。”
努爾哈赤若有所思摸了摸短髭,繼而撥弄著圍子問,“平日怎麼不見你做事那麼上心?”
這話問的是多鐸,他收斂了笑,作出嚴肅樣子道,“回父汗,那得看是什麼事兒。”
這分明是恃寵而驕……我無語,低頭卻看到努爾哈赤已把箭取在手中把玩,粗糙的手指在箭尖上來回輕撫,涼氣噝噝地冒上背脊,感情他是全曉得了。他以甲十三副起兵,在馬背上打得天下,絕非阿巴亥這樣的後宮妃子,這有倒刺的箭如何能騙得過他。
“莽古斯,沒想到這兩個孩子倒是有些淵源。”
阿瑪終於得到說話的機會,趕忙道,“大汗,我這個女兒,以前就喜騎射,有志欲與男兒一爭長短,她額娘嬌寵她,我也就聽之任之,沒想到她越發放肆,這回傷了皇子回來竟敢瞞著長輩,實在是好大的膽子!”我還沒見過他聲色俱厲到這地步,不知是不是有丟卒保車的意思,想來不至於,好歹我也是他女兒,“養不教父之過,莽古斯這裡……”
“哎,臺吉言重了”,努爾哈赤極爽落地打斷了下頭的賠禮,笑道,“要說不肖,我這兒子年紀最小卻最是驕縱,平日裡放蕩慣了,這回數月不見倒是收斂不少,我正有些納悶,如今瞧著還多虧了你這小格格。”說罷,對旁侍候的人道,“去把那對林丹汗的扳指拿來。”
帳中越發啾喳的人聲,以及莽古思臉上的驚詫不能不讓我猜想,這林丹汗的扳指是否有什麼特別意義。目光卻落到那支箭上,努爾哈赤抽出短刀,刷刷幾聲,正往箭桿上刻字,我不明所以地看他將箭替與多鐸。匆匆一瞥,自然是看不懂,倒想他好生厲害,在這拇指粗細的地上刻字,力道掌握得分毫不差,身邊多鐸卻滿臉的喜色,幾乎是歡呼“父汗”,接著規規整整叩頭謝恩。
“既是寶貝,好好收著吧。”努爾哈赤道,犀利的眼睛掠過我,微微含一點柔和。
東西恰好捧了上來,他便從鎏金大托盤裡撈起那個白玉盒子,手指微一用力,“啪”的開啟了鎖釦。盒裡盛著兩隻滿綠扳指,此時都在他手中。那扳指周身通綠,色與底融在一起,看上去質地極為細膩緻密,色澤又是勻正,半透中溢著綠光,我雖不懂古玩,卻也知道那是必是極珍貴的。
“這對扳指系一塊玉上所出,是林丹汗與我大禮中的一件,本就是一對兒,今兒你們一人領了一隻去吧。”
努爾哈赤說完,便面帶一絲微笑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和多鐸。
10、永矢弗諼
到了這樣的地步,努爾哈赤什麼意思已太明顯,我呆跪著,十指按在毛絨絨的地毯上,一陣接一陣恍惚,未免太快,所有預感一齊奏了效,我黃生笙落到這裡還沒三個月,居然已“名花有主”?用別人的身份,在別樣的朝代,芳齡十二談婚論嫁……不知是誰提醒了句“還不快謝恩”,我下意識伸手接過那扳指,大概是手上的熱度,讓我覺得那扳指沁涼沁涼,握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