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仔細。卻也只用了三張紙,一炷香的功夫就寫完了。
同樣等墨跡乾透,季玖喚人來,吩咐連夜起行,將奏章呈與聖上,家書送到府中,由夫人親收。
做完這一切,季玖才重新坐回去,喝了點水,頭也不抬的道:“你還不出來!”
他周邊空無一人,卻偏偏是對著無一人的周邊說這話,於是,伊墨只好現身。
季玖說:“跟多久了?”
伊墨道:“這一個月都在。”
季玖本來要問,先前是你救我?話到嘴邊,卻沒問了,這個問題太多餘。頓了一下,季玖道:“就那麼不想看我死?”
伊墨“嗯”了聲。
“那就別跟了。”季玖低聲道:“我要帶兵直搗匈奴腹地,這件事完成,我就該回家了。”
他說:我該回家了。
馬革裹屍,運回家中,葬入祖墳。
伊墨沉默片刻,答:“我知道。”
季玖起了身,走到他對面,眼對著眼,“別跟了。”
伊墨不答。
季玖見狀軟下聲音,帶了些哄勸的味道:“別跟著了,聽話。”
伊墨望著他的眼,許久才道:“當真?”
“當真。”季玖說。跟上來又能怎麼樣呢?他是必須死的。活下去,或許季家一族,都要殉難。季玖說:“不用送我。”
這一回,伊墨答應了,說:“好,不送。”
季玖本來想說,我不想讓你看我死,看了難受。想了想也沒有說,說了又有什麼意思呢?他們已經這樣了,未來本是被描畫好的,中間的反覆都是徒勞無功,恨與愛都成了空,最後都抵不過離別。這麼久時間,季玖很少再想起他,就是想起來也是迷惑,不明白為什麼當初要那麼恨,也不知道後來為什麼就那麼失望。
但是,他也不需要再想了。
季玖聽到他答應,鬆了口氣,點點頭走到一旁,說累的很,說完突然一頭栽倒在地,就這麼睡著了。
伊墨過去將他抱在身前,知道這是與他的最後一晚,心裡卻覺得寥落的很,不是悲傷也不是痛苦,就是寥落,說不出來的寥落,像是心口空了一塊,抱緊了懷裡身體也補不全。
伊墨一直抱著他,直到天空泛白,帳外人馬走動聲熱鬧起來。
季玖聽到聲響也醒了。在他懷裡睜開眼,起了身。重新穿上沉重的盔甲,季玖道:“我該走了。”又說:“你也該走了。”到了該散的時候了。
伊墨走過去,這才問了一句:“下一世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季玖愣了一下,回神問:“真要找?不成仙了嗎?”
伊墨“嗯”了一聲。
季玖便低下頭,許久才抬起來,道:“那下輩子,你來早點。”
伊墨說:“好。”
“找到了,也對我好點。”季玖說。
“好。”伊墨答應,“不欺負你。”
季玖說:“好。”說著靠了過去,乾燥開裂的嘴唇在他臉頰上蹭了蹭極輕的印了一下。
建元十五年五月,大軍開拔,追剿匈奴右賢王耶律德厄,長達半年之久,弒敵與深夜草原。耶律德厄其子只餘五十人馬,再次西逃。大將軍季玖放棄追擊,帶兵越過沙漠,直搗匈奴腹地。
曾經隨季玖一起進過沙漠的三十七騎在此時發揮了最大的作用,他們各領人馬,沿途擊殺,沒有走過任何彎路。一路追擊部族首領,斬於刀下,接著沿著水草肥美之地繼續擊殺。
最後目標停頓在王庭心臟,此時的大單于已經得到風聲,整頓軍馬隨時應戰。
耶律德厄之子在甩脫追兵後迂迴繞到家鄉,效力於大單于帳下。聽聞軍隊來襲,當夜又重新準備了兩枚箭矢,誓要為父報仇。
季玖帶人連夜殺到,漫長征途讓他們變成了地獄裡的餓鬼,在這個黑夜撲出人間。耶律雄延躲在草垛後,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他的殺父仇人。
戰場中季玖橫過長戟,挑開斜劈而來的彎刀,正在斬向左側敵軍時,聽見沈珏的猛然大喝:“爹!”季玖旋身避過砍來的兩把彎刀,長戟鐵柄擊中身側敵人的胸口,與此同時看見了那道冰涼的銀光。
季玖只覺得胸口一涼,那道光亮就不見了。
沈珏瘋了般撲向草垛後射出暗箭的那人,甚至現出了原形,巨大的黑狼在草垛的陰影后,一口咬斷了他的脖子。在耶律雄延放大的瞳孔裡,只有那狼綠瑩瑩的眼睛。
季玖持戟站在原地,看到了草垛陰影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