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一句我聽聽。”
李正東仰著臉像是想了一下,說:“我不知道說啥。”
楊師傅笑了,說:“不是啞巴,你放心吧。”
齊老闆轉向周水明問:“你呢,你是哪兒的人?”
周水明說了他在農村老家的地址。
“你們兩個以前下過煤窯嗎?”
周水明和李正東都說沒下過。
齊老闆對楊師傅有所埋怨:“你又給我弄來兩個生坯子。”
楊師傅嘁了一聲說:“生坯子怎麼了,生坯子口嫩,幹起活兒來好使喚。”
周水明記下了這個粗野女人說的話,牲口才說口老口嫩,這個女人把他們當成牲口了。
齊老闆要他們兩個把身份證拿出來瞧瞧。
噢,到這裡倒要身份證了。周水明估計,齊老闆可能會把他們的身份證扣下來。他看過不少報道,一些老闆為限制民工的自由,防止民工逃跑,就把民工的身份證統統收走,扣留。他防著這一手,才做了一個假身份證。他做的假身份證,上面標註的各個專案也不是完全假,除了住址寫成農村老家的地址,別的都是真的。他和李正東把身份證給了齊老闆。
拿到身份證,齊老闆卻不看,拉開右手邊的一個抽屜,把身份證扔了進去。
如周水明所料,齊老闆不會把身份證還給他了。為增加寫作材料,他還是問了一句:“身份證不還給我們嗎?”
齊老闆說:“身份證不是鐵鍁,下窯又不能挖煤用,你還要身份證幹什麼!”他大聲往洞外喊:“二鍋子!二鍋子!”
二鍋子應聲而進,手裡提著一根鍁把粗細的木棍。
齊老闆問:“你們還有什麼證件?”
周水明說沒有了,李正東也說沒有了。
“你們帶的有沒有手機?”
周水明搖搖頭。他很擔心齊老闆讓人翻檢他的行李,那樣的話,他的身份就會露餡,全部計劃就會泡湯。他把話題拉回到身份證上,說:“齊老闆還是把身份證還給我們吧,我們出去辦點啥事方便些。”
齊老闆中了周水明的計,沒有再問手機的事,他說:“你等著吧,該還你的時候就還給你了。”他吩咐拿棍的二鍋子:“你看看哪個屋空一些,讓他倆住下。今天天晚了,明天再安排他倆下窯。”
周水明問:“不籤個合同嗎?”
“籤什麼合同?”
“我聽說老闆跟打工的人都要籤一個合同。”
“廢話,我們這裡從來不籤什麼合同!”
二鍋子推了周水明一把,說:“走!”
周水明瞥了二鍋子一眼,認定這個滿臉惡氣的人是窯上的一個打手。
二鍋子把木棍在周水明眼前晃了一下,說:“看什麼,有你看的時候!”他把周水明和李正東帶到一間窯洞門口,拉開門口的木柵欄門,說:“進去吧!”說著,把他倆往裡面一推。從外面把門關上了。
這樣的場面,周水明在不少電影和電視劇裡都看見過,一些獄卒往牢房裡關犯人時就是這麼幹的。只不過牢房一般來說是鐵門,這裡是木門;牢門隨時上鎖,這裡好像不上鎖。周水明的心是有準備的心,因要給將來的報道打腹稿,他把這間窯洞看得仔細些。其實有些東西他不必看,一進去就感覺到了。窯洞裡濁氣逼人,有汗酸味,臭腳丫子味,尿臊味,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惡腐味。窯洞裡面不通風,那些濁臭味似乎已經囤積得很多,很結實,推都推不開。加上窯洞裡潮得厲害,把那些能量本來已經很大的濁臭進一步渲染著,膨脹著,增強著,使濁臭變得滑膩膩的,哪怕你閉著嘴巴,屏住呼吸,無孔不入的濁臭之氣也會鑽進你的肺腑裡。周水明被混合型的難聞氣味噎得喘不過氣,差點嘔出來。他使勁往下壓了壓,才忍住了。窯洞裡沒有床,地上鋪著一層穀草,窯工們就睡在穀草上。每個窯工的被子都很黑,看去像一堆堆煤。鋪邊胡亂扔著一些沾滿煤塵的窯衣,也像是煤。牆角的瓦碗裡,或扔著半塊饅頭,或殘留著幾口米飯。一兩隻老鼠大模大樣地爬進碗裡啃吃剩飯。周水明和李正東進去時,老鼠稍稍迴避了一下,大概見兩個新來的人並不能對它們構成威脅,就回到碗裡接著吃。屋頂吊著一隻昏黃的光屁股燈泡,燈泡的上半部落了不少煤塵,像長了一層老鼠毛。這個窯洞大概是新開鑿的,洞壁還有些溼,只有稿尖劃過痕跡,沒有煙熏火燎的跡象。門口一側的牆上釘著一張掛歷,掛曆的正面貼著牆,不知是什麼圖案。掛曆的背後寫著一個大大的忍字,字後面一連畫著三個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