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頭,而是逃似的穿過馬路,走向他的車。
她立即撥響了他的手機,她想這麼遠遠地看著他接手機的樣子。她想遠遠地看見他的一個微笑。
但是他沒有接,她從視窗遙遙看見,他拿出手機看了一下就揣進了衣袋。她再撥,手機裡響起尋呼臺小姐的聲音:對不起,您撥叫的使用者已經關機。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感覺到有一件事,有一件不可挽回的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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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關了手機,踩了一腳離合器,再踩一腳油門,把車頭掰出來,他很熟練。馬路對面是他去過多次的那幢樓,那樓的外裝修漆成了暗淡的粉色,過去他看見那座樓的時候總覺得很美,但是現在,他覺得那樓的顏色有一種掩蓋不住的俗氣,而且,也太陳舊了。
他沒有看那樓一眼就拐了彎,他要去營業廳換手機號,連家裡電話也換掉,再裝一個來電顯示。然後他再買個電腦的防毒軟體,郎華要的,還有兒子要的文曲星。買完這些他會去附近的圖書館給部長趕稿子,這篇稿子部長點名要他來寫,估計中午就寫得差不多了,圖書館一樓有快餐廳,他吃個便當就去醫院,他知道,父親在等著他。
中午時分陽光反而暗淡了。他走進醫院的時候看見門口的垃圾桶,於是把那一小瓶治頭暈的藥扔進去了,沒準兒是毒藥呢,他想。他總算領教了女人的所謂愛情了——無非是一種包裝美麗的毒藥而已。他想,他在有生之年再也不可能與藥的主人見面了,那樣的話,他也許會控制不住殺了她的。
他回想起她向他坦白的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她是那麼老,那麼醜陋,她的皺紋與白髮都在陽光裡纖毫畢現,還有那一口被煙燻黑的牙齒——天哪,過去怎麼竟然沒有發現這個,一想起他竟然與這麼醜的老女人做愛,他簡直要吐出來了。
開啟醫院的門,他一驚,郎華、兒子和弟弟一家人都在這裡,穿過他們的縫隙,他看見父親臉上蓋著的白布。
郎華哭喊著撲了上來:“你上哪去了?你上哪去了啊?!你這個該死的!你也學會騙人了!!你告訴我說昨晚在醫院,你到底上哪去了,今天人家醫院打了一上午電話,也沒找到你,老爺子死的時候是睜著眼!你知道他是惦著誰!你這個偽君子,你不答理我們母子倆也就罷了!你竟然捨得讓你們家老爺子睜著眼死!!……”
郎華還說了些什麼,他都沒有聽清。他只是機械地摸向口袋,啊,手機還在,只是,他忘了開機了。他清晰地看見弟弟與弟媳鄙棄的眼神,然後,他覺得自己的面頰突然溼了,然後就是一陣無法剋制的暈眩,他在失去知覺之前突然看見窗外陽光強烈,郎華的身影在強烈陽光的背景下舞動,有如一場慷慨激昂的皮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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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沒像今天這麼恐懼,她捂住心臟,好像不捂住那心就會血淋淋地蹦出來,越是不想看,她越是滿眼看得都是塔羅牌上面的奇形怪狀的小丑和惡魔,一旦受魔力控制,生命就會變成一支離弦的箭,於是隕落就成為你的宿命。——她已經敗壞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句話,她知道自己已經被魔力控制,她力量不足無法擺脫,她抓起電話不知該找誰,毫無辦法,只能找鈴蘭——那個讓她又討厭又無法離開的鈴蘭——她知道,目前世界上願意做傾聽者的,只有鈴蘭一個,鈴蘭永遠可以在傾訴者那裡找到快感。
果然,她的肝腸寸斷的傾訴引起鈴蘭的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你說讓我可怎麼說你好哇?!”鈴蘭故作高深地搖著她梳著光滑髮髻的頭,“你看你都成了什麼樣了?原來是為這個!這是十幾歲女孩的課題,怎麼如今讓你來做啊?咱得想想咱不是十幾歲,不是二十幾歲,不是三十幾歲,咱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了對不?行了,既然過了不惑之年,咱也用不著那麼些廢話了對吧?這麼跟你說好不好?”鈴蘭擺了個姿勢,正對著她坐下,“男人和女人,本來就是兩回事兒,明白嗎?女人每月只排一次卵,只有一顆卵子,而性交的時候,有幾億個精子風馳電掣地賓士而來,要鑽進那顆卵子,跑得慢點的,自然就被淘汰了,而僥倖進入那個卵子的精子下一步要幹嗎?它要擺脫!……懂嗎?這就是男人和女人根本的區別,男人進入得快,進入之後唯一的想法就是擺脫,而女人恰恰相反,她慢,但一旦男人進入,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包容!就是緊緊地把男人拽住!那粒進入卵子的精子跑不掉了,它被包容進去了,孕育了生命,而男人和女人不同的生理結構,被法律形式固定下來,這就是婚姻。”鈴蘭得意洋洋地喘了口氣,“看你這兒亂的,連個乾淨杯子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