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部分(2 / 4)

小說:十月全本 作者:連過十一人

緒者所設計的。一個人都處於社會最底層了,他還會懼怕黑色嗎?前些年的中國書壇,好色之徒比比皆是,他們喜好紅宣紙、虎皮宣、灑金宣、灑銀宣,但凡色宣概不放過。墨汁落在上面,整個情調都不是古樸典雅那一路,色調駁雜了,就有一點人生遊戲的感受,只滿足了視覺無休止的需求。十年前我聽了一個盲歌手歌唱,無論是陽光燦爛的白晝還是燈火通明的夜間,對於她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她面對強烈的燈火,感覺不到常人所說的“亮”或者“刺眼”,她弄不清楚旁人所說的白天和黑夜的界定,分不出各種色調的差別,她的眼睛永遠像悶在地窖中的陶罐。像博爾赫斯這樣的人,是有意放棄了眼睛的功能去體驗薄暮和深夜,試圖對於自己設定的迷宮有所探究。儘管如此,我依舊認為他還是一個偽盲人,因為他不能徹底。只有天生的盲歌手才真正能體驗到黑的程度,她的體驗明眼人感受不到,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設喻。這樣,在人之間對於黑的感受會相差很遠。甚至,盲人間也懶於交流這方面的資訊,因此,他們會坦然一些。她歌唱的時候,耳朵正敏銳地搜尋,判斷靠攏過來的聽者多寡、遠近、是否過來投幣。有時過往的車輛的嘈雜混亂影響了她的判斷,表情就顯出無助。曲調多年沒什麼變化,好像白日與黑夜毫無差別。這個世界在多變的歌唱中走向陌生,歌者卻沒有什麼改善,對生存的感覺依靠耳聽、手撫,她有著自己的方向,由於處暗而透徹。

一幅書法作品的價錢要比一幅水墨畫的價錢賤得遠,就是出於大家之手也如此,就像張大千的書、畫一起進入拍賣場,書價只是畫價的一個零頭。不妨說,緣由之一就是書法的單色,黑不是世間喜好的顏色,甚至敵不過輕薄的粉紅,“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李唐的牢騷也是有普遍性的。在我授課的整個上午,有時懶得開講,便讓百餘人埋頭寫字。有一些人站起,懸肘而書,猶如一片生長起來的森林,這使我整個上午都充滿喜悅。那些坐著謹小慎微地書寫,恰似森林之下的矮小灌木,沒有幾個可以成才。自從我在這所大學任教,我就堅持在書寫中表現大氣吞吐、大刀闊斧的氣勢,當代人生活條件的改善使人的潔癖與日俱增——我指的不是精神潔癖,精神潔癖並沒有增長,而是肢體潔癖,對於黑色的色調存在避讓的念頭,有時墨汁沒有擺好而傾倒,一定要引起一片波動,“驚起一灘鷗鷺”。每一次清潔工都沒有好臉色給我,無疑,擦拭這些遺留在課桌上的墨痕是需要工作量的。而在宿舍裡,居然為了保持整潔迎候隨時到來的衛生檢查,不允許攤開文房四寶,潑墨揮毫。這使我感到有些鬱悶——我戀物癖地對這種顏色表現著摯愛,更多的人、集體卻更好相反。我喜愛的這種色調,正在隨著古代的消失,漸被遺棄。

今年暮春,我去了江南一個文氣很重的小鎮,烏瓦、烏氈帽、烏篷船,沿途可以看到開啟的筆墨,有人正在書寫王羲之的《蘭亭序》。無論是少年還是老者,他們最擅長的就是臨寫這個名帖,逼真程度讓人驚歎。我有了在此生活的念頭,就為了一種顏色在這裡得到最大的運用,就好像共產黨人憑藉《國際歌》的曲調可以找到同志那樣。喜愛這一行的人註定要面對過去,面對過去那些缺失、殘破甚至黯然無光的紙本、碑碣。它們沉睡在黑暗裡,也註定要把人引向那些幽深的時光。世界的變動多大啊,光怪陸離,人們都是趨光性的,只有這麼一小部分人註定要面對過去,面對岑寂。現在有些小鎮,真的像在暮色中存在,居住於此的人,相互恪守著不用大紅大綠來裝點,都是一些與暗色調有關的材料或者本色直接使用。一條街巷綿延過去,白日裡就有一些朦朧,而在晚間,它們的樸素古典上升為最大。人進入,融入燭光烘襯氣氛裡,感覺有些悠久。和巡夜者的感覺不同,這些穿著制服的人總以為燈光這麼暗淡不合常情,一定暗藏著許多可疑的因素,譬如曖昧、挑逗、誘惑,對於進出的人,多留了一份心眼。可是,你發現了沒有,在晝夜透亮的都市裡,可供慵懶、舒緩的去處很少,有一些需求者躲避著光亮,到暗淡中來,坐下,此時他們有了鬆弛的喜悅,就像一根弦從弓上解了下來。要一杯檸檬汁,在暗中消費很久,一次只抿一口,有些心不在焉。他貪戀這裡的氣氛,並不在意唇齒間的品味。時光的昏暗也是可以具有審美效益的,尤其是現在,很需要一些瀰漫著安息色澤的空間,使一個人對暗色調的喜愛,不再領受懷疑的眼神。

在一些晚會上,黑色的裝束盛行起來了。這些風姿綽約的少婦,不約而同地嗜黑,活像傾倒了的墨汁,蔓延開來。花蝴蝶一樣的娛樂圈,不約而同地貪戀黑色,著實讓人嚇了一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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