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黑暗的眼睛相撞,那種強力幾乎把她震碎,她知道那便是死神的眼睛了,除了死神,誰也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她這才知道原來死神就在眼前,原來死竟是這麼容易,不,她現在還不想死,她要和他說清楚,說清楚再死,她要把她這一年來心裡的痛與身體上的傷害,通通都說清楚,她要問他,既然如此,何必當初?!既然壓根兒就不想和她怎麼樣,那麼何必要開發她,撩撥起她的情慾?!讓她心裡燃起熊熊愛火,然後再用冰水把火潑滅?!
一絲月光灑在床單上,白得悽慘,有些人。她本來一向喜歡月亮,可是塔羅牌告訴她,月亮也有猙獰的一面。她不敢開啟窗子,她害怕窗外盯著她的,是一個猙獰的月亮,就像在屋子裡盯著她的猙獰的死神一樣。
她在劫難逃。
她掙扎著起身,開啟電腦,開始寫一封信。
40
他一走出她的門兒,她的一切就暫時扔在一邊了,現在是要往醫院趕,去看老父親。他握住方向盤,心裡再度被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所籠罩,郎華還在醫院,而他卻在這裡,在另一個女人的房間裡,尋歡做愛。
剛才,他是在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儘量讓自己表現出開心,好不辜負她一番心意,可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感覺沉重。是啊,怪誰呢?只有怪自己。她沒有錯,郎華沒有錯,父親和兒子就更沒有錯,他們都是無辜的,唯一的罪人是自己。他要擺脫這罪,擺脫這情網,他固執地覺得,是自己做錯了,是自己犯了罪,才導致老父的病與全家的不幸。但面對她的時候,他怎麼也開不了口,那一次他剛剛提到報應的問題,她的反應便強烈得出乎他的意料,一看到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他就只能把自己想說的硬憋了回去,他害怕看見她的眼淚。
機械地數著步子,機械地開啟病房的門。郎華已經趴在椅子上睡著了。一動不動的老父親看了他一眼,他明白父親心裡還清楚,父親知道,是他來了。他搓了一下手,拭拭父親的額頭,然後叫醒妻子,把一把零錢塞到她手裡,讓她打車回去。
“你幾點回家?”郎華強睜著迷迷糊糊的眼睛。
“會比平常早點。明天我出國。”
“東西收拾好了嗎?”
“沒什麼可收拾的。”他沉著臉,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妻子走了。他把小船送的音樂碟放進微型音響裡,這個音響還是單位同事送的,他和父親唯一共同的愛好,就是音樂。
音量調得很輕,是西貝柳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她怎麼知道自己喜歡這首曲子?他看見父親聽見這首曲子嘴角就動了一動。他拿著一杯溫好的牛奶,把吸管小心地放在父親的嘴裡,父親的嘴隨著音樂有節奏地動起來。
整個晚上父子倆都沉默不語,他一手放在父親的被子上,另一隻手搭在木製扶手上。他承認他仍在想她,他承認他在走開的時候還想回去。數不清是第幾個夜晚,數不清是第幾次回去。這種感情,在他還是頭一次,這就是愛嗎?
她的臥室朝南,總是有很多剩餘的陽光,每次去,她總是放著音樂。他的位置側一下身就能看到外面閃爍的街燈。可他從不分心。他被音樂打動,被芳香的肉體吸引,難道這就是所謂人類的原罪嗎?
他喜歡聽她講西班牙名導阿莫多瓦的《對她說》,那種只有在文藝片裡才有的匪夷所思的愛情,還喜歡她講伊麗莎白·泰勒,愛得那麼狠,那麼頻繁,而且從不變老(never grow old)。但他並不喜歡這些女人,他只喜歡她,他喜歡她講述時的那種神態,他知道她現在除了愛什麼都不需要,也許在她的字典裡,除了愛一個人,其他的都很多餘。
而在這之前,他作為政府官員,自然也曾經被地方的官員接待過,但他拒絕享受那些照他看來是齷齪的東西,他是出了名的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當然,作為男人,他也免不了偶爾對幾個過分妖嬈的女孩想入非非,但他知道,他永遠不會有什麼舉動,他不是為她們準備的,他也絕不會讓她們愛上他。而對她,他是真的,只是,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很多時候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擺塔羅牌的時候很憂傷。照他看來,那憂傷有點讓人莫名其妙,她一口咬定他對她的感情是月亮,而照她的解釋,月亮代表動盪不安,神秘而短暫的戀情。
他拉開一道窗簾,看見一輪明月高懸在空中。月亮把父親的臉映得格外蒼白。父親的生命,才是眼前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以後再說。他覺得自己的思路非常明晰了:抽掉他與她關係中性的部分,這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