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2 / 4)

小說:十月全本 作者:連過十一人

澀的慾望也跟著豐潤起來了。千百年來在老君山繁衍生息的動物,大多隻把冬天當成“藏”的季節,在這漫天飛雪的季節裡,它們接受大自然的教育,讓慾望像土地一樣封凍,而春夏秋三季,就再也不想有所節制了,該發情就發情了。正是基於這個原因,貧瘠的老君山才能最終戰勝劫難,一旦從劫難中緩過勁來,生命就欣欣向榮,長盛不衰。

小黃觀察著雄性怎樣在雌性面前跳舞,怎樣展示自己美麗的羽毛或強健的體魄,目的只是討得雌性的歡心。起初它覺得很可笑,覺得那些賣力邀賞的傢伙未免太傻——實在是太傻了,比如竹雞吧,羽毛都是灰灰的,不像錦雞那樣光華四射,同時竹雞也飛不高,跑不快,因此雄性邀賞的方式就異常特別:許多隻雄性竹雞排成隊伍,一律垂著頭,在雌性面前邁著碎步,噹噹噹噹噹,跑過去,噹噹噹噹噹,又跑過來,雌性則與己無關似的,時而啄幾下蟲子,時而咯咯咯叫兩聲,只是偶爾才轉過頭,看一眼那些拿內力比拼著的情敵。小黃心想,這些傢伙怎麼傻成那樣呢?

可沒過多久,它就不這麼譏笑人家了。它內心的一種東西被提前啟用了。這種東西讓它陌生透了,它不是飢餓,也不是恐懼,而是煩躁。這也不是一般的煩躁,一般的煩躁,撒開腿在山樑上跑兩圈也就過去了,可這回卻不行,它像以前那樣跑了,煩躁不但沒減退,還加劇了,它坐下來,別過頭在身上咬,咬得皮子都快破了,緊貼面板的那層柔軟的絨毛粘在牙齒上了,煩躁照例沒被驅除。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灼,它來自骨髓,來自祖先賦予的稟性。這種焦灼感,單靠自己的力量是消除不了的,它只能藉助另一種力量的參與。於是,小黃看見鳥在炫耀,它也跟著效仿,但它炫耀的方式與鳥實在不同,說穿了它根本就不會炫耀,它只能參與獸類的追逐,然而,這當中的差別同樣是天地懸隔,雄兔追雌兔,是在畫一個圓,當起點和終點融合的時候,彼此就走向了完美,而它小黃去追雌兔,就像它希望找到朋友一樣,很快就將企盼溝通演變成了獵殺的假象。更重要的是,它小黃天生就是讓人家來追的!它的母親老黃在曠野間放縱經營愛情的動人景象,已經融化進了小黃的血管,它陌生,然而它渴望。它渴望,卻沒有誰來給予它,它不僅迷失了自己的種群,還迷失了自己的性別!

小黃的憂鬱與日俱增。

秋天走向深處,所有該成熟的全都成熟了,小黃卻在這時候瘦了下來。它走路再不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很多時候,它都獨自臥在深密的草叢裡,羨慕地看著比它弱小得多的生物,哪怕是從生到死不到半個時辰的屁巴蟲,它也羨慕,因為它們有自己的種群,也不像它那樣受到性別迷失的困擾。

在小黃的生命中,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把這個黑洞照亮,它就永遠也無法從矇昧的深淵中浮出水面。

農曆九月初的某一天,小黃心事重重地穿過旱杉林,走到它母親上山第一夜前往覓食的松林裡。松林裡的景象跟旱杉裡有區別,但也是大同小異,每一個細節都是對小黃的嘲諷,都讓它走向更深的孤獨。它低頭疾行,沒有目標,也沒有懼怕。松林中的雜木和野草在它眼前掠過。日光的斑點從枝條的葉縫間漏下來,在它身上描繪出形狀不同的花朵。但它對這些渾然不覺。不管是人也罷,是狗也罷,還是別的什麼生物,在看不到未來的同時,也就失去了現在。

前面的天光亮起來了,證明很快就要走出松林。自從跟母親來到山上,小黃從沒走這麼遠過。出於防範的本能,它停了下來,警惕地抬頭張望。

眼前的景象讓小黃目瞪口呆。

它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孩,八九歲年紀。從山野間繁茂的景象看來,這稱得上是一片水乳大地,但災難的跡象還殘留在女孩的臉上:她太瘦了,兩隻手簡直就像兩根筷子。但女孩很明朗,很快樂,她頭髮上扎一根嫩綠色的布條,嘴角微笑著,正小心翼翼又恬靜安然地攀摘黃透了的糖刺鈴。在她綰起來的衣襟裡,已摘下十餘個了。女孩的長相,女孩的微笑,女孩摘食的樣子,對小黃來說都是一場來自靈魂深處的革命。這是什麼呢?它想。它覺得自己曾經在哪裡看見過這樣的事物,可始終回憶不起來。它的骨頭裡又麻又癢,那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卻奇蹟般地浮起一帶光環。這讓它激動不已。它噴了噴鼻子,噴得很響,但專注的女孩並沒聽見。於是它又吠叫起來。只吠了兩聲,女孩便停下手中的活,緊張兮兮地四處察看。小黃不再吠叫了,討好地搖著尾巴。它搖尾巴的時候掃著了旁邊一叢酸奶子樹,酸奶子樹密匝匝的葉片發出嘩嘩啦啦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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