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無謂,他只希望父親能熬過這一關,他母親和丫頭也能熬過這一關。
進了重度觀察室,爺爺還在昏迷中。葉家幾乎所有人都來了,過道門口卻是鴉雀無聲,靜得連護士走路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猛烈撞擊在心上。她呆呆地看著病床上的爺爺,第一次發現他這麼瘦小,手上青筋畢露。不知道他疼不疼,她希望能代替他疼。
“奶奶呢?”她想起來。
“早上哭暈過去了,在隔壁房間,也是一夜沒睡。”
她點頭,也找了個位置坐下。
“吃過早餐沒有?我叫於建去買了。”
她搖頭,不知道是想說沒吃還是不想吃。
到了下午,爺爺還沒有醒轉的跡象,醫生護士出入了好多次,奶奶靠在她肩頭,淚快流盡了,只有壓抑的抽泣。她知道爺爺一定在和逝去的生命搏鬥,他意志那麼堅強絕對不會輕易認輸,想著他自己單獨在打著這場仗,而她無能為力,輕眉心裡一陣絞痛。窗外初冬蒼白乏力的陽光斜照在病床乾瘦的身體上,她希望那微弱的光能帶給他依舊遒勁的力量。
到了晚上華燈初上時,他終於醒了過來。輕眉瞥見醫生在門口對大伯和葉慎暉搖頭,她站在床邊晃了晃,冰結的心象是炸開一個口子,冷意幾乎要滲進骨髓裡,毫無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爺爺不能動,渾濁的眼睛緩緩掃過病床一圈。奶奶估計他想抬手,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幹朽的手指。他的眼睛停在奶奶身上,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然後無奈地閉上眼。眾人驚呼聲起他又睜大雙眼,目光停留在輕眉身上,做著“小眉”的口型,眼裡一時精光大作,留戀愧疚哀憫之色溢於形容。輕眉呆呆地與他凝望,你不會輸的,爺爺,從小你就和我說做人什麼都可以沒有不可以沒有意志和堅強,你就象一塊鋼,你不會輸的。
微弱的生命火花終究還是敵不過嘯號的狂風,他闔目而逝。
沉水檀
從不知道濟城的初冬也這麼冷,蕭瑟的風帶起盆裡燃盡的黑灰色火紙,盤卷著飛向遠處,燭光在風裡飄搖,樹枝被風颳得窸窣作響。
黑夜,黑衣,黑色的帷幔,黑色的眼淚,點綴著白花白紙,煞是刺眼。
殯儀館裡的死寂象是把沒開過封的刀子在她麻木的心上鈍颳著,不見血,也不痛,只有一絲鈍感。
輕眉跪坐在棺木前,兩條腿早已經失去了知覺,手上無意識的重複著往盆裡遞紙的動作。葉慎暉要處理的事情也很多,顧及不到她。來勸慰過幾次她執意不起,看著她執拗地目視棺木,連眼神都不曾迴轉,他心上刺痛,暗自深嘆口氣,也便隨她去了。
本來守夜是家裡男性的職責,她卻堅持著,她說:我代替我爸爸。
晚上姑媽和大伯孃說話,她說:這孩子,沒血性的,一滴眼淚都不流。難為我爸拉扯她這麼大,和她媽一樣都是沒長心肝。她知道是說她,她過耳不入。她一遍一遍地燒紙,好象聽說過火苗是不能滅的,不然爺爺在路上沒有光亮走不安穩。他那麼老了,視力和腿腳都不好,如果黃泉路不平,摔了一下怎麼辦?不知道同路有沒有好心人,會不會扶他一把?
她跪了一夜燒了一夜,天亮時,她鬆口氣,感覺自己舉著火把終於把爺爺送到了安全之處。
早上開追悼會,她眼前人影不停地轉,哭嚎聲在耳際盤恆轟響。那人講述的爺爺的生平只是浮光掠影,他知道什麼?自己從小每天睜開眼都是他嚴肅端正的面孔下掩飾的慈祥,每天都在和他呵護著後院那塊小菜地的土壤,每天都能看見他負手而立的挺拔背影,還有他釣起小魚也暢快的笑容。他們知道他稀疏的鬍子紮在臉上的感覺嗎?他們有試過和他一起拖著塑膠大管子給院子裡的花澆水笑呵呵地樂成一團嗎?
在爺爺的棺木即將被送進焚化爐時,她才恍惚意識到原來生命的一部分也要隨之消逝了,如父親如母親如海子如她珍愛的所有一切,不能逆轉的,都要離她而去。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為什麼人生會有這麼多痛苦,這麼多無奈?既如此,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個世界走一遭?為什麼一定要經歷這些悲苦情長?“不要燒我爺爺。”她拉住滑輪推車的腳,撕心裂肺地哭嚎,“不要燒我爺爺,那是我爺爺,不要燒,不要燒。”她跪在地上扯著車腳死不放手,“求你們了,不要燒我爺爺。”
“小眉。”身後有好多人在拉她,抱開她,她被拖開幾米,頹坐在地上,淚眼錚錚看著那部長窄的車子進了那間房,車上的棺木裡躺的是她爺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