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端一陣沉默。儘管短暫,卻是高密度的沉默。
天吾說:“就是說,小松先生您制訂的計劃,在中途被戎野老師劫走了,是不是?”
“這麼說大概不是不行。就是說他的意圖更強勁、更突出。”
天吾問:“戎野老師是否認為這番鬧騰能安然著陸呢?”
“戎野老師當然認為可以。因為他是個深謀遠慮的人,還是個自信的人。也許真能一帆風順。但要是這番鬧騰甚至超過了戎野老師的預想,也許會變得無法收拾。再怎麼出色的人,能力也總是有限的。咱們還是把安全帶牢牢繫好吧。”
“小松先生,如果是坐在一架即將墜落的飛機上,無論你安全帶系得多牢,也沒有用處啊。”
“但至少可以讓自己寬心。”
天吾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個無力的微笑。“這就是咱們這次交談的核心了?雖然絕不算愉快,但可能不無反諷式的滑稽之處的交談?”
“害得你捲進這種事,我覺得很過意不去,真的。”小松用缺乏表情的聲音說。
“我倒無所謂,反正我也沒什麼丟失了就會為難的東西。既沒有家庭,也沒有社會地位,更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前途。我更不放心的是深繪里。她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呀。”
“我當然也有些擔心。不可能不擔心嘛。不過,我們此刻在這裡冥思苦想,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天吾君。我們先考慮怎樣把自己捆在一個牢固的地方,不讓狂風吹得遠遠的。你這陣子還是仔細地閱讀報紙吧。”
“這一陣子,我每天都注意讀報。”
“那很好。”小松說,“不過關於深繪里的行蹤,你有什麼線索沒有?不管什麼都行。”
“什麼都沒有。”天吾回答。他不善於說謊,小松又直覺敏銳得出奇。但小松似乎沒有覺察出天吾聲音中微妙的顫抖。大概是因為滿腦袋都是自己的事。
“有什麼訊息再聯絡。”小松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
放下聽筒後,天吾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玻璃杯,倒入約兩厘米的波本威士忌。確如小松所言,打完電話後真的需要喝上一杯。
星期五,女朋友像往常一樣來到了他家。雨已經停了,天空依然嚴實地遮蔽在灰色雲層中。兩人簡單地吃過飯,便上了床。天吾在做愛之際,還在斷斷續續地胡思亂想,但並沒有損害性行為帶來的肉體的快樂。她一如平素,將天吾體內積累了一個星期的性慾巧妙地引誘出來,麻利地處理乾淨。她自己也從中體味了充分的滿足。就像一個在賬簿數字的複雜操作中發現樂趣的幹練會計師。即使是這樣,她似乎也看出了天吾心中另有掛念。
“這陣子威士忌好像少了很多呢。”她說。她的手彷彿還在回味著做愛的餘韻,放在天吾厚實的胸膛上。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小巧但閃閃發光的鑽石婚戒。她說的是那瓶在櫥裡放了很久的肯塔基波本威士忌。像許多和年齡小於自己的男子保持性關係的中年女性一樣,她把各種風景變化都收進了眼底。
“最近我常常在半夜裡醒來。”天吾回答。
“你不是在戀愛吧?”
天吾搖搖頭。“沒在戀愛。”
“工作不順利嗎?”
“工作眼下進展很順利。至少是有所進展。”
“儘管這樣,你好像還是有什麼事放心不下。”
“那也不一定吧。只是睡不好罷了。不過這種情形很少見。我本來是個腦袋一挨枕頭就會呼呼大睡的人。”
“好可憐的天吾君。”她說著,用那隻沒戴戒指的手的掌心溫柔地按摩著天吾的睪丸,“那麼,你做了什麼不好的夢嗎?”
“我幾乎從來不做夢。”天吾答道。這是事實。
“我可經常做夢。而且一個夢會做好多次。甚至在夢裡自己都會發覺‘咦,這個夢我上次做過’。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比如說是什麼樣的夢呢?”
“比如說吧,對了,是關於森林裡的小屋的夢。”
“森林裡的小屋。”天吾說,他思考著森林裡的人們。吉利亞克人,小小人,還有深繪里。“那是個什麼樣的小屋呢?”
“你真的想聽嗎?聽別人說夢,不會覺得無聊嗎?”
“哪裡,不會無聊。要是不礙事的話,我倒想聽一聽呢。”天吾誠實地答道。
“我一個人走在森林裡。不是漢塞爾和格萊特小兄妹迷路的那種不祥的密林,而是輕量級的明亮的森林。那是一個下午,天氣溫暖宜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