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
“已經近三個月。”他馬上回答,淡笑著。
她笑,繼續說:“我看你臉色不大好,身子怎麼樣?”
“近來發作了兩次。”他的語氣依然恭敬。
她點了點頭,用毫無擔憂的語氣:“那毒接連發作兩次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你自己要小心。”
他笑著低頭:“謝謝母親,我會小心。”
一問一答,全都是很平常的對話。
“謝我做什麼?”又淡淡笑起來,她還保持著那種平和的聲音,“我也只不過是不想你在我沒防備的時候就死了而已。”
臉上的笑容沒有減少,那個臉色略顯蒼白的年輕人依舊用溫雅的聲音:“我不會死的,我還不能死。”
有些熟悉的一句話,微愣了一下,陳落墨想起八年前,只有十二歲的少年穿著一身素白的孝服,站在奉先殿的巨大梓宮前,對自己平靜的說:“母親,你不要殺我,我還不能死。”
彼時那個少年直視著她,純淨的黑瞳澄澈如水,除了深斂的悲傷之外,無懼亦無怖。
驀然失聲笑了出來,陳落墨扶著椅子站起,輕薄的紗衣隨著步履的動作飄揚翻飛,一步一步的走近那個年輕人,她嘴角的笑容中凝出一抹凜冽:“不能死麼?你是不是覺得,對自己的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很悲涼很可憐?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可以令你顯得很隱忍很重情?你是不是想說,我很狠毒無情,竟然口口聲聲地要令我的親生兒子去死!”
一聲低沉過一聲的追問,她的眼神中,已經凝聚起冰冷的殺氣!
“沒有。”堅定而平靜的回答出聲,站在她面前的年輕人依舊直視著她的眼睛,“我沒有覺得我悲涼可憐,也沒有認為自己隱忍重情。母親也從未狠毒無情過。”淡淡笑著,他字句清晰,“自我記事以來,每次相見,母親都曾問我,願不願放棄皇位和蕭氏,跟隨母親去玉龍雪山。母親要為我清除寒毒,許我一生康樂無憂,是我自己固執己見,不肯珍惜。”
她冷冷的笑起來:“原來你還記得啊!蕭氏朱雀支的大族長,大武的德佑帝!你可真有本事,逼著自己的母親來殺你,還讓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才是無情無淚的那一個!好,你真狠!不愧是自絕經脈而死的睿宗皇帝蕭煜的好兒子!論到絕情狠辣,我連你們父子的半分都及不上!”
“我沒有逼迫母親來殺我,”面對她的怒氣,年輕人波瀾不驚的語氣沒有變化,“只不過是母親認為大武氣數已盡,索性及早亡國才好,而我以為國運尚有轉機,不願見到江山飄零,百姓離散。所以只是母親和我的見解不同,立場相對而已。至於母親要殺我,只是母親為了自己的目的所出的手段,煥兒從來沒有認為這是母親的狠毒。”
冷笑著認真看他,陳落墨淡淡開口:“是,你是沒有認為我狠毒,你只不過是認為我比別人冷漠無情而已……”她絕色的容顏上竟像忍耐不住,流露出一絲悲哀,“煥兒,你還沒有做過父親,或許還不明白為人父母的心境,但是如果你有了摯愛之人,那麼就將你守護愛惜她的心情,一模一樣的拿出來,切膚的體會一次。我可以告訴你,煥兒,”她笑容裡有哀涼,“父母愛護子女的心意,只可能比那更多,不會更少。”
靜靜的注視著她,面前的年輕人臉色蒼白,終於掀起袍角,雙膝跪下:“煥兒不孝,萬死莫贖。”
笑著搖了搖頭,陳落墨並不俯身看他:“這次見面,我原本打算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和我一起回玉龍雪山,讓我治好你的毒傷,從此後你可以不問朝政和恩怨,做一些你喜歡做的事情,開懷無憂的活下去,你還這麼年輕,我希望能看著你像阿來和阿雪一樣,瀟灑張揚,快意紅塵。”她微頓了一下,“現在看來,這句話我是不用問了。問出來之後註定要傷心失望的問題,還是不問得好。”
近乎雪白的紗衣在微涼的夜風中起伏,陳落墨轉身從他身前走過:“不要再說見我了,除非有一日你死或者我死,我們這一生,不再相見。”
在她要走到門口時,有很低的聲音傳來:“母親,真的沒有迴轉了麼?”
再次搖頭,她冷冷的聲音,再也不帶方才的起伏:“你該明白,煥兒,你的固執,很像我。”
又在門口頓了一下,她開口:“凌家的那個丫頭,你很喜歡她吧?”
不再回頭的抬步走出水閣,她的聲音,冷得沒有絲毫溫度:“記不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既然選了這條路,就不要再貪求別的。你什麼也守不住,無論多麼想要守護的東西,誰叫你是蕭家的人,蕭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