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襲人又怎麼選上一個“蕙”字?這又大有文章——這“文章”,當然原是雪芹的慧性靈心,借襲人而安排巧妙罷了。
我曾探尋這一靈慧的蛛絲馬跡——試看:
當賈政“驗收”大觀園工程、試寶玉題詠之才那一回,有一清客相公給那株海棠題了“崇光泛影”四字。這四字,博得了寶玉的“例外”的讚賞——他對那些人的陳詞濫調都是批駁的,而獨於此題給了“喝彩”,這就不等閒了。這引起了我的思索。
我首先想到“崇光泛影”四字是從《楚辭》的“光風轉蕙,泛崇蘭些”運化而來的。然後,又立即想到:這個賞詠蘭蕙的古名句,卻被蘇東坡“變化”而化成了海棠的典故,即那首七絕:
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霏微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而這首詩則是雪芹多次運用以象徵湘雲的重要“文字資訊”!
這樣,海棠詩社、題怡紅院五律“紅妝夜未眠”,“壽怡紅開夜宴”一回中湘雲的花名籤“只恐夜深花睡去”……一一如珠貫線,聯成一個美麗的“詩串”。然而,誰也沒料到那個真根源卻是蕙之香,蕙之光。
這樣,我才開始注意原先“不值一顧”的清客之題蘅蕪苑,就有——
三徑香風飄玉蕙
一庭明月照金蘭
又有“蘭風蕙露”的匾詞。我不禁恍然大悟:原來這都與湘雲是緊緊關合,而並非寶釵的事由。
因此,我又追憶已然寫了的一篇小文,提到了寶玉題蘅蕪苑的對聯:
吟成蔻才猶豔
睡足荼夢亦香
其詞義竟全與寶釵的一切“貼不上邊兒”,卻和湘雲十分關合得鮮亮親切——尤其下句就是“香夢沉酣”的註腳了!
可以說,寶釵是這個苑的過客,居住不久;以後則成為湘雲與四兒的真正住所。
——這兒,有了質疑:四兒不是被王夫人攆出園外了嗎?如何又會住在“苑”中?
這就是“紅樓探佚學”的一段重要情由了。
如今且說,四兒是怡紅院的五名被逐丫頭中的最重要的一個,非同一般。後文定有新異文情。這五名是良兒、篆兒、茜雪、芳官、四兒。還有紅玉,雖非被逐,卻是被“擠”離去的,湊成六個人。良、篆屬於偷竊行為,當另論。芳官出了家,也暫不表。剩下的就是茜雪與四兒,而茜雪的事由文字極為簡略,唯有這個四兒格外不同,她有很多明寫的情節,甚至超過了秋紋、碧痕之列。
讀她的故事,先就令人奇怪——奇怪的是寶玉從來疼憐女孩兒,她卻是在寶玉一肚子沒好氣、罕有的向襲人等賭氣鬧彆扭之中而遭到無辜的“惡語”相待的一個特例。事情如下——
那時還未住進大觀園,湘雲不在省親熱鬧之中,卻於過後,即第二十一回中,才忽然“出場”:丫鬟回報,“史大姑娘來了!”那時,寶、黛還跟隨老太太,各住一間屋。湘雲來了,當然就與黛玉同席。而寶玉又即在另屋,早晨起來,就可到她們屋中來——不想兩位姑娘還未睡醒……話要簡潔,這就接敘二人如何起床,如何梳洗,寶玉又如何煩湘雲就了她們的洗臉水而不再用香皂,又如何煩湘云為他打辮子……一派“好看煞人”的新樣文情,為歷來小說所絕未曾有!
可是這就引起了襲人的極大不快——她見寶玉在這屋已全部梳洗完畢,不再回屋理她,必然就是有了“醋意”吧,因此就與寶玉鬧起“彆扭”來。寶玉這回,也真的生了氣。
這日,他一天不出屋,把襲、麝諸人統統趕出去(在外間),自己於屋內發悶——這才逼出“續《莊》”一段妙文。但是他到底還得要茶要水,須喚個小丫頭來。
——這下子,如此曲曲折折的異樣情文意致,才把“蕙香”引了出來!
寶玉先就看見她生得十分“水秀”。然後書文又特筆交待她聰明伶俐,殷勤承奉寶玉。寶玉這時氣未全平,卻又忍不住要問這個“水秀”不凡的女兒,叫什麼名字。答言:本叫芸香,花大姐姐給改了蕙香。
寶玉聽說是襲人的主意,就機借巧,說出了挖苦的雋語:什麼蘭香蕙氣的,正經是“晦氣”罷了!哪一個配這些香,沒的辱沒了好名好姓的!
此時,襲、麝等在外間聽了,抿嘴暗笑——寶玉問:你姊妹幾個?蕙答四個。又問:你行(háng)第幾?蕙答第四。這才讓寶玉賭氣定出了一個“四兒”。
由此看來,第一就是她和湘雲是“同步”出場之人。然後,再到第二十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