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3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海時,她還講給我聽,一次有三五個日本兵在公寓面前人行道的列樹下放步哨,穿的草綠色服裝,她的姑姑從樓視窗望下去,說他們像樹裡的青蟲,她覺姑姑形容得非常好。還有我問炎櫻,你們印度的獨立領袖鮑斯若要招募女兵,你也去麼?炎櫻道:“去可以,但是先要照我的心意剪裁出好看的兵裝。”愛玲亦以為然。又若愛玲遇見中國兵與百姓問答,必定看出兩邊都有幼稚可愛的惶惑來。可是現在她見了這些在操練的新兵,當下驚駭得扯住我的衣袖回步,說道:“他們都是大人呀,怎麼在做這樣可怕的兒戲!”

我與秀美住的地方,愛玲只到過一次,那是她要離開溫州回上海的前一晚。秀美先向我說過:“張小姐若來,此地鄰舍會把我如何想法,惟有這點要請你顧我的體面。”所以與鄰舍只說愛玲是我的妹妹,這對愛玲,我是無言可表,但亦不覺得怎樣抱歉,因為我待愛玲,如我自己,寧可克己,倒是要多顧顧小周與秀美。

外婆來倒茶水,愛玲仔細看她,與我說:“這位老太太的臉真是好,滑稽可愛得叫人詫異。”隨後外婆到隔壁阿嬤家裡去了,這柴間一樣的房裡,我坐在床上,愛玲與秀美各端一把椅子凳子坐在床前,三人說話兒。愛玲看看這房裡,看看我與秀美,直到夜深,她還捨不得走。她在溫州已二十天,我像晴雯襲人在外頭,見寶玉竟來望她,只恐褻瀆閃失了,寧願催她早日回上海,愛玲卻一股真心的留戀依惜,她本來還想多住一些日子的。大約愛玲的愁豔幽邃,像元稹《會真記》裡的崔氏,最是亮烈難犯,而又柔腸欲絕。《會真記》裡與張生之別,崔已陰知將訣矣,恭貌恰聲,對張生說的一番話,及後來她覆張生的信,真是叫人難受。但亦我們不盡與之相似。

第二天下雨,送愛玲上船。數日後接她從上海來信說:“那天船將開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橕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她還寄了錢來,說想你沒有錢用,我怎麼都要節省的,今既知道你在那邊的生活程度,我也有個打算了,叫我不要懮念。

驚枝未穩

歐陽修詩:“黃鳥飛來立,動搖花間雨。”就像是說的我在溫州。我在溫州,總是處處小心,因為懮患是這樣的真。但是我亦隨緣喜樂。

舊曆年關,溫州街上一般是魚鮮攤南貨店綢布莊熱鬧,那些魚鮮南貨與布料還在攤裡店裡莊裡,就已像在除夕灶下的都是年貨,像元旦穿在身上的都是新衣了。而我與秀美,單是看看亦好的。我與秀美,除夕是外婆家裡做起一桌菜,房裡無處擺,只能擺在房門口頹簷下,先供天地,然後叫鄰舍來分歲。秀美還備了紅紙封包,分給隔壁阿嬤家的小孩及外甥壓歲錢。秀美有個妹妹,住在城南,孃家少走動,她今帶了兒女來看阿姊。我這個姑爺,也著實做得過,有妹妹家來請,還有阿嬤家也還請,這都是罩秀美的牌頭。

正月初一街上店家都關門,每隔幾家有敲年鑼年鼓,日色在地,只見遊人穿的新衣服,小孩手裡都拎一對大紅包頭去親戚家拜年,解開來卻只得十幾顆黑棗或桂圓。我與秀美亦去五馬街走走,只覺什麼事情亦沒有。又轉過巷後,見燕麥青青,已是春天的氣息了。

立春,舊曆上寫著寅時春至,要半夜過後。外婆與隔壁阿嬤等候迎春,叫我與秀美先睡。及我被喚醒,已外面四處放炮竹,城中千家萬戶都在迎春了。外婆拿紅豆湯到床前與我吃,秀美原來早已起來,此刻聽見她在阿嬤家廚下一道說笑做湯圓。這迎春而非迎神,真有好意思。頃刻之間,果覺庭樹房櫳,連堂前灶下,連人的眉梢,連衣櫃角隅裡,都是春來到了,如同親人,處處都是他。

正月裡是家家都有人來客往,待飯待點心,連鄰婦抱了小孩來沿階小椅子裡坐坐,在日頭下說一回話,亦被作客人看待。我們的鄰舍,左首當小學校長的一家是自成一院落,那男人兼任鎮長,是個國民黨員,有些高不可攀,惟他的妻偶亦過來我們這邊沿階坐坐,還隨和些,且也叫秀美阿孃,溫州人叫阿孃是姑姑。右首即是阿嬤家,只住一個廂房間,卻有堂前公用。阿嬤家大的兩個兒子,一個做裁縫,一個做店夥,都是二十幾歲,還有一個頂小的才四歲,是遺腹子。他們平常吃番薯的時候多,炊米飯的日子少,但是此地這樣的人家毫不慚愧,亦不見貧窮得悽慘。阿嬤雖然過日子的事耿耿在唸,她卻也不怎麼懮,兩個兒子已經成長出道,只覺天下世界的日子總要這樣過,但凡佳節良辰,對於人情禮節非常肯定。後面打紙漿的人家又是自成一院落,比起來就見得殷實,我有時走後門經過,他們倒總是客氣招呼的。

秀美是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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