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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這就是知生為上,此外不但羅素的警告無用,乃至雖釋迦基督復出,亦是不能度,而裁軍會議與巨頭會談則多是亂用藥罷了。
世界各民族皆有死的問題,連日本亦有伊奘諾尊追亡妻入於黃泉之說,可是中國文明能沒有死的問題。
近來我曾經費盡心力亦發見不出解決核兵器時代人類全滅的問題,但亦到底忽然明白了根本不應把毀滅作為問題。我倒是「今日相聚,皆當喜歡」,知者與短見者原來似是而非。
如此,我今且來逍遙遊,遊於日本。屈原的「飲餘馬於咸池兮,總餘轡乎扶桑」,是將上下而求索,我可是亦不為求索解答。
一年暑天,我偕池田參拜伊勢神宮。那裡溪山迴環,及行至神宮入口處,則豁然敞陽曠遠,如朝廷的開向萬國八荒,這就已氣派非凡。到得神宮柵門前,只見柵門關著,裡邊地上鋪的鵝卵石,如太古洪水初退落時,日本人的祖先是來到此地做起人家。伊勢神宮每二十年拆掉重建,這種新意,便好像新做人家三年飯米香。
那建築的形式好到不落宗教,外面山門與木柵關著,望進去二門也關著,但沒有幽邃恐懼,使人只覺是天下世界正有許多大事要發生,卻可比茶道,好到不落思想感情。日本人來到這裡,是子孫來到祖先的面前,分明有自身端然。我與池田參拜罷,轉過坡嶺,尚望見殿脊橫插著一排衝木,兩頭鍍金,煌煌的照耀在海天雲日裡,原來當年他們的祖先在這裡做起人家,是有這樣的揚眉吐氣。
伊勢神宮是祀的天照大神,正殿的鄰近,山坡處尚有小神社二,一祀她的和魂,一祀她的荒魂,池田讀了題額,驚異道、「天照大神也有荒魂?」山坡處再過去是素盞嗚尊的神社。日本的這和魂荒魂,是與中國的性命之學,印度的佛性與無明,同樣偉大的發現,不像西洋的善與惡對立。尤其那素盞嗚尊,非常亂暴,若在西洋,他必定成了撒旦,但在日本他是天照大神的弟弟。
閒常我覺日本男人有他們的非常野蠻可惡,他們卻又壞到怎樣亦臉上有一種天真,叫人不知要怎樣說他們才好。如今我才明白他們倒是素盞嗚尊的嫡派子孫。那素盞嗚尊,古事記裡講他因不見姊姊而哭泣,哭得發起脾氣來,他「登!登!登!」的爬上天去,天都為之搖動。他在他的姊姊天照大神那裡搗亂得不成話,結果又被驅逐下來。可是這位素盞鳴尊,他卻又是和歌的始作者。是他開闢了日本國土,他斬八歧大蛇的劍至今傳為日本皇室三種神器之一。
古事記裡記素盞嗚尊一到高天原,天照大神以為他是來奪國,他再三立誓說沒有領土的野心,姊弟二人講好許多條件為證,隨後他卻搗亂高天原的田稻,他姊姊在織布,他生剝一匹小花馬投入殿內,又於天照大神嘗新時,他置糞於其座席下,坐得天照大神一屁股都是糞便。這裡使人想起中日之事,日本兵打到中國,即也曾與汪政府要約為信,可是他們在中國的搗亂,有的叫人看了簡直無話可說。那天照大神,後來是為氣他,又讓他,自閉於石窟。中國文明這次亦是因為日本人的搗亂,關閉在共產黨的石窟裡去了,至今天下黯淡。
古事記裡的天照大神,後來是經多神相勸,她才又出來了。於是諸神皆對素盞嗚尊的批評不好,就這樣把他逐降了,連請求一宿,過了大風雨再行,亦不答應。日本人今番即不但朝鮮人,連東南亞諸國人皆對他不好,如素盞嗚尊的不結人緣。但他還是要開出新的歷史的。
現今的世界,有一位美國的總統艾森豪威爾威爾是正經人,與又一位蘇俄的頭兒赫魯雪夫是大流氓,他們兩位都在隨意的說起核兵器大戰,要打就打,而你連正經亦正經不過艾森豪威爾威爾,流氓更流氓不過赫魯曉夫,你卻來擔懮核兵器的大戰,豈不是上海人說的鴨水臭!我喜愛那素盞嗚尊,他至少流氓得過赫魯曉夫。
以此我決不再作那樣徒然的擔懮。我且亦不再對艾森豪威爾威爾威爾及赫魯曉夫他們的風采發生興趣。我真喜愛自己是在日本,看看日本的市井男女都還比那班人有好風采。我而且是暫時把對於世界的經濟政治軍事及外交會議的觀察來忘懷的好。原來現代人的窮屈正因為太切題了,連報上的懸賞徵文也是推理作文,叫你只把一定的字填進空格里。正如推理作文的不可能寫出好文章,美國的與蘇俄的頭兒們今在做的是太切題了,所以無救。我不如看看菜館裡的女侍們執巾捧盤,倒是看出苗頭來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