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2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就像一隻大鳥,翼若垂天之雲,遮影了我房裡。

漢水本來碧清,與長江會臺,好像女子投奔男人,只覺心裡委屈難受,還沿漢口迤邐數里,兩種水色不相混。我又喜漢水的渡船,一船搭客七八人,多是肩挑負販之徒,籮籮擔擔,我來去報館渡河,總與他們一道。但現在漢水亦因上游山洪大至,變成混濁的急流,渡河很危險,渡船的梢公由一人增為二人,橕篙又搖櫓,搭客都要坐好,不可以輕舉妄動。此地離長江口不到半里,是漢水最下游處,水流的急勢被長江的主力一阻,發生許多亂流與漩渦,在渡船的船舷外沸騰,那赭黃的水看著厚厚的,使人不能相信翻了船會死。

那梢公與水爭持,駕船如馭劣馬,到了千鈞一髮處,連吃奶的氣力都使了出來,我留心看他的臉,卻不見有慘厲之色,他臉上的是聖賢當著大事,誠意正心的潑剌,這潑剌是斬斷一切思慮感情的奢侈,何況神鬼。中國即這樣的凡人駕船馭車,亦心正力正,與萬物可以如擊鼓催花,記記中節。

五月將盡,才又連日好天氣,江水漢水都退落。忽一日半下晝我到三樓小周房裡,這還是初次。小周的從來不施脂粉,不穿花式衣裳,她房裡亦簡單到只是一床一桌一椅,沒有女人氣,卻窗外長江接天,一片光明空闊,連愛情亦不可以有。可惜那房間太小,雖然房門口還有欄杆可立。不如下去我房裡,又或是去江邊沙灘上走走。我們並肩在沙灘上走時,我總愛看她的腳,穿著圓口布鞋,合人的心意,不禁又要贊好。

別的地方我們很少去。我是來了這麼久,連武昌的黃鶴樓也沒有到過,惟鸚鵡洲一人去過幾次,起先也是信步,像武陵人的緣溪行,忘路之遠近,走到了才知是鸚鵡洲。鸚鵡洲尚有漚釘獸環之家,是木商,向來瀟湘江沿流而下的木材皆集於此,現在戰時雖冷落了,亦感情上仍有太平時世的物阜民殷。彌衡墓我走過看見,因已薄暮,瞑色四合,我只從祠柵門口張了張,不曾進去得,但也為之稍稍佇立了一會。其後雖又幾次走過,但我都沒有進去。彌衡其人,是漢朝日月山川的使人憬然不可以近玩,他墓前的大路單是走走過,已經心裡滿滿的,哪裡還可以近攏去遊觀。惟中國歷史上有這樣的人,不像西洋那種殉教徒或先知的傲慢,卻自然韻裂金石,聲滿天地。

此外是琴臺,又叫伯牙臺,我亦來了漢陽很久,才發興一人去尋訪。西洋歷史上沒有類似的故事,一則二千年前的他們的大夫不能想像可與樵夫為友,二則高山流水有知音,先要有人世如高山流水,而西洋只有社會。且他們多著個神,又焉能與人為知音。印度亦枉為有他心通,但動不動說五濁惡世,有了個慈悲,就不能有義結金蘭。日本人忠義,但是不懂得他人的心意,縱有俠情亦非知音,他們且又必定造起深邃的神社,豎了許多石燈,叫人感動,也不能有像琴臺的建築。俞伯牙鍾子期的故事可歌可泣,但是琴臺造得這樣軒暢響亮,築基郊原上,下臨月牙湖,四面大風吹來,只覺是在青天白日裡,無跡可求。我記得好像是連碑記題詠亦沒有。

六月荷花開,下午五點鍾醫院裡下了班,我與訓德去琴臺,先到月牙湖坐小船。橕入荷花深處,船舷與水面這樣近,荷花荷葉與人這樣近。回棹時天已昏黑,琴臺的燈火鼓樂來水面,我們便上岸到了那裡。琴臺暑天有茶座,遊人如織,遇見李師長帶了衛兵亦來吃茶,對我招呼,但我只與訓德到廊下一角揀個座位,叫了一壺茶,分兩個杯,恰像店鋪的年輕夥計的行事。元明劇曲小說裡常有說“天可憐見”,我們就是天可憐見兒的兩人,在燈人火叢中只是覺得親。

我們才斟得兩杯茶喝了,忽聽得拉起警報,燈火一齊熄滅,眾人都散。我們出來到星月下,在琴臺的側門口石磴道那裡還立了一會兒,等等警報仍不解除,才亦走回家去。到得街上,店家都已關門早睡,月亮下兩人牽著走,訓德手裡執一枝荷花。及至醫院,護士長她們還在樓下我房裡等警報解除,大家說話兒。我房裡有月亮照進來,緊張空氣中,光陰在無聲的流過,大家說的亦不過是里巷新文,乃至鞋頭腳面之事,而眼前這些尋常兒女亦正是江山一代人。“月亮彎彎照九州”,是這樣的民間,所以才出來得八年抗戰,後來還出來得人民解放軍,擊鼓渡長江。

抗戰勝利

夏天池田來,留數日又回南京,他來是助我籌商開辦軍事政治學校,打算於十一月裡成立。池田去後,我忽身體不佳,想是前此五月裡多暴風雨,日日來去報館,被雨淋了之故,但自己尚不覺得。一日下午,醫院裡靜得好像天下世界毫無事故,我一人正在房裡寫社論,也沒有拉警報,忽然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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