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被嚇到。“我才不怕。”
弄丟了家傳玉佩,父親脾氣再好也會著惱,有恃無恐的小丫頭過度自信,突然很想她嚐點苦頭,便忍下了沒有再說,看著一把把撒土填埋,封緊拍平,將翻亂的草皮踩實,誰也不會想到樹下的酒罈中沉著一塊不見天日的美玉。
遠方的人談了很久,他們也玩了很久,他替她折草摸魚,上樹捉鳥,聽她抱怨複雜難寫的名字,她問著圍牆外的一切,滿懷新奇嚮往。
牽著母親的手,他遠遠的回望。
一身泥土的小人被雪衣女子摟在懷裡,仰首望近乎透明的素顏,似乎異常慌亂,她知道了?知道很快會遷至西京,與他同住一個簷下。
……他想再聽聽她的歌,也許還會陪她玩,雖然任性,但是……很可愛。
等了很久,始終沒有等到。
許久以後,他才知道,在見面的第二天,那個女人永遠離開了揚州,帶著他看過一次的妹妹,無聲無息的隱去。
回來只有父親一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滿頭黑髮白了一半,突然間蒼老了許多,再沒有過去的昂揚灑脫。
父親沒有責怪母親一個字,依然對她極好,從此不離長安。
只是……再不曾有笑容。
直到母親離世,憔悴的父親望著靈位出神,他才有勇氣問。
“爹……是不是怨娘不該去揚州。”
父親沉默了許久,第一次談起往事。
“你娘是個好女人,雖然是郡主之尊,又承皇命下嫁,卻溫良賢淑,貞靜明理。是我對不起,沒能給她幸福。”
“為什麼……”
“是我的錯,我害了兩個人。”父親喃喃猶如自語,瘦得不成樣子。“我該知足的,清樂那麼好,嫁給我以後處處體貼,是最完美的妻子。”靜了靜,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找了張最近的椅子坐下。“……她……我遇見的時候就明白錯了,我沒有資格,可……我想要她,想時時和她一起,永遠不分開。”
“爹……可以把她帶回家,娘已決定接受……”
父親疲憊的搖了搖頭。“……她是南越蒼梧國的公主,那一族的人非常驕傲。縱然只剩孤身一人,也絕不可能屈身作妾。我知道……不管她再怎麼喜歡,也不會委身一個有妻室的男人。所以……我說了謊……她一輩都不會原諒我。”
永遠忘不了,在母親的靈牌前,敬若神明的父親……竟然痛哭了起來。
唯一一次看見父親的淚。
那時候,他才發現父親藏了多深的痛苦,受著怎樣的煎熬。
從那以後,父親偶爾會提起一些片段,像是提醒又像交待。
翩躚是七月初八的生辰。
喜歡荷花,口味偏甜,做事不甚有耐心,但天資聰穎,能過目不忘。
容貌極像她母親,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
翩躚有可能學武,那般出色的美貌,很容易引來麻煩。
……但願她不會武功,平安快樂的生活在某處。
萬一……她的功力超出了常態,必是練了南越的秘術,非常危險。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父親說不下去,悽愴而牽掛的目光一直縈在腦海。
待他一天天成長,父親也日漸衰弱,終於病倒,藥石無效。
他知道,父親一直在等這一天。
從多年前的那一日起,已等得不耐煩。
生命的最後一刻,清瘦的臉忽然現出微笑,直直的盯著門口。依稀是當年躍馬長安的貴公子,縱蹄踏青覓山水,偶於密柳繁花處驚鴻一瞥,從此魂夢相系。
笑越來越輕快,猶如春風少年脫了羈絆,一洗多年的沉抑。
空無一人的門彷彿有風掠過,簾幕微微一動,復歸靜止。
十六年的苦尋,幾度絕望。
父親將揚州的別業整個搬到了西京,一草一木一模一樣,甚至包括放在床頭的竹蜻蜓,唯獨少了那隻折斷的蝴蝶鳶,據說是母女倆離開時唯一帶走的東西。
翩躚……應是雙十年華了,或許早已嫁作人婦。不知哪家公子消受得起,活潑淘氣,嬌痴任性,大概過得平靜而幸福。
所以……那一定不是她。
那孩子太過清冷,無時不在戒惕防衛。十三四歲的年紀,目光卻蒼涼淡漠,彷彿沒有人的感情。
她身上有種極危險的氣息,他不願動手作生死之博,隱約有些失望,這一趟遠赴揚州,想是又找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