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門外敲門聲震天,鄰居大聲喊:“鴻俊媽,你兒媳婦跳樓了!”
小雅那天走時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太陽剛從雲隙間出來,薄薄的一層亮光照在大地上,也照著她單薄扭曲的身體和身旁一攤觸目驚心的鮮血,染過沒多久的一頭銅色秀髮在陽光下是一片溫暖的葡萄酒色,一枚寶藍色髮夾仍緊緊地卡在髮梢。十五層樓,落下來肉餅一樣,已沒希望了。一刻鐘後120急救車到了,都沒怎麼搶救。後來110來了,調查了半天,定性為自殺。
何琳第二天下午一點多鐘知道訊息的,不知為什麼非常疲憊,大腦皮層缺氧般,撲到床上就睡了,且輕易睡著了,無夢。有一種悲痛超過心臟的負荷,無法直接面對,需要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方式一點一滴地接受,脆弱的承受力在不設防時,極需要疼痛抽絲剝繭般慢慢滲入,直達心底,而不是一股洪水般直接把石頭沖走。人的身體和思維在重大事件發生時就會自動生成一種保護機制,這是物競天擇中的進化選擇吧,你甚至可以微笑著流淚,但不是一下就被擊倒。晚上八點多鐘醒來,傳志還沒回來。她已經不想他了,誰也不想,赤著腳上了三樓。平時很少上,上面房形不規則,空間狹窄,放了些雜物和以前買的半死不活的花草。現在,她站在菱形視窗向外眺望北京城的萬家燈火,這個巨大、喧囂的城市在吹拂的夜風中漸漸安睡,讓人想起另一個永遠寧靜的世界,那個世界一定很美,要不去了那麼多人怎麼一個都沒回來?如今好友也去了,了無牽掛,奔赴她一直嚮往的安寧明亮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堂,死亡也許不是終結,不是痛苦,也不僅僅意味著逃避,你只是累了,煩了,心衰力竭了,想翻過這一頁,找另一個出口,和另一個開始……
何琳攀到窗欞上,艱難地把大腿抬出來,邁向窗外,低下頭,藉著微弱的光,甚至看清了騰空的五個腳趾頭,它們自由,安閒,正等著飛翔的一剎那……突然,右邊動了一下,接著是左邊,腹中的小生命在吹泡泡般左右各踢了一腳。何琳一下子護住了肚皮,本能地想,她不能在瞬間的身體與地面撞擊中磕著碰著小寶貝,不能因為母親不能呼吸了,小寶貝就得活活憋死,小寶貝也不能因為母親流光了血就像落潮時困在淺水裡的魚一樣乾涸得閉上眼睛……那天晚上,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夜晚,一個永遠要埋藏的秘密,她是這樣收回腿離開窗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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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零零六年四月二日凌晨,何琳在海淀婦產醫院提前一週產下一女嬰。
前天下午陣痛,拉近醫院,宮縮緩慢,從一指到四指用了前半夜,而骨盆相對窄,醫生建議剖腹。何琳一直
沒打算剖,想自自然然透過產道擠壓讓孩子更聰明健康一些,也不想肚子上留一道難看的疤,可實在受不了
那份漫長煎熬了,像在生死界打滾一樣,一不留神可能滾出界外也回不來了,加上醫生不厭其煩地灌輸剖腹
的必要和好處,省時省心,快,大人孩子都不用受罪,而且目前的剖腹手術非常成熟,除了近兩年不能再生
產外基本無副作用。當然剖腹要比自然分娩多花一倍的錢。
於是那個肉乎乎一路啼哭的小姑娘在母親被劃了一刀的情況下提前給提溜了出來,聲音那個響亮呦——好,
首先保證不會是啞巴。
半麻的情況下,呼的一聲何琳感覺肚子坍塌下去,像一直撐得滿滿的大包被突然把裡面的東西掏空一樣,大包壓力是減小了好像形狀沒縮回去,肚皮像包裝紙一樣趴下了。然後聽到嬰兒的啼哭很開心,鬆了一口氣,也不管肚皮的事了,就想看看她,雖然早知道是個女孩了,但男女真的無所謂了,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長相齊全啊,別兩個鼻子三隻眼睛六個手指呀!
護士抱著恭喜她,舉給她看,何琳竟有些傻眼,面板皺皺巴巴的一個小肉團,小老頭似的,好像有點不對稱的小臉上還黏黏糊糊的不太乾淨,媽哎,怎麼這麼醜?!
嬰兒體重三點二千克,身高四十九厘米,每隻手五根手指,一切都健康正常。被護士洗乾淨再抱過來時,視覺上已變得非常可愛了。
母女二人被推出去,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傳志、老何、小姨從她頭天進了醫院就一直候著,神經緊張地守了大半夜。中間老何還回去煮了蛋湯,用保溫瓶盛著,護士有交代,分娩十二小時後再進水進食,父親就寧願先煮好等著。傳志被小姨支使到街上買了夜宵,多備了份衛生用品等,還給醫生護士準備了紅包,沒多少,只是喜慶,意思一下,也是間接催促醫護人員要上心,對孕婦母女照顧得周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