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2 / 4)

小說:回信 作者:江暖

實我爸可以不用死的。事故發生的時候他只要跟其他人一樣跑出來就好了,可他不。他覺得裝置有一半是他設計的,液化氣洩露還可以挽救,警報響了還一個人留在廠房,然後車間就爆炸了。我爸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半邊身體都燒得焦黑,醫生也束手無策。我們全家一起趕到醫院時,急救室睡滿了燒傷的病人,每個人幾乎都被繃帶包得看不見臉,我和姐姐還在找爸爸的病床,我媽就徑直走向一具焦黑的身體。她認得出他。他燒得連人形也沒有了她也一眼認得出他。

我爸當時已經在彌留之際了,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一對眼珠能動一動。我和姐姐都嚇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停了一會兒,我才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我媽立時狠狠抽了我一耳光,大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哭什麼哭!” 她拉著我爸的手把臉湊近他的口部問道:“你有什麼話要交代我們的?” 我爸看看我姐又看看我。我媽問:“是要我們照顧小誠麼?” 我爸的眼珠上下動了動。我媽拉著已經大學畢業開始工作的姐姐對他說:“你放心吧,我和小莉會看著他照顧他的。” 我姐也跟著在我爸的病床前發誓。我不敢哭出聲來,眼淚像開了水龍頭一樣往下掉。我媽和我姐誰都沒哭。我家的女人在關鍵的時刻總比男人堅強。我媽溫柔地拉著他的手像看著年輕時相戀的愛人一樣看著我爸血肉模糊的臉。我爸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直一直地看著,最後嘴角微微上扯,好像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我媽這時候才洶湧地落下淚。

我爸去世後廠子裡將他上報為市級烈士,還登了報紙。廠委書記捧著烈士證書到我們家的時候是被我媽打出來的,從此再也沒有上過門。

我媽是傷心死的。她去的時候是深夜,全世界都靜悄悄地沉睡著,她在一片寂靜裡走了。醫生說她是突發的心臟病。我媽從來沒有什麼心臟病,她一直都活得健健康康的,連感冒也不得。她這是心碎了。醫生不懂。這世界上好多人都不懂。並不是年老、疾病或者外力干擾才能致人於死亡。

一個人的內在要是毀了,軀殼也會跟著崩潰。

我姐後來老是夢見我爸讓她送午飯。我也做夢,可是夢到的卻不太一樣。我夢見我爸和我媽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我爸身上的燒傷已經消失了,臉也恢復了平日的形狀,他和我媽住在湖畔木頭做的小屋裡,非常平和、安寧,兩個人一起挽著手在湖邊散步,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打擾他們。

我總覺得這是很好的夢。真正的痛苦是一個人死了而另一個人獨活。

文森,我什麼也不求,只要你好好的。

小誠。3月23日。

第 20 章

你好啊,文森。

仔細一數,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二十封信。不知不覺寫了這麼多,可是一次也沒有收到你的訊息,這讓我有點兒沮喪。護士告訴我,國內的平信從寄出到抵達需要五到七天,我算了算,今天正好是第七天。一想到你可能正捧著我的信在讀,我就高興得快要跳起來。

另一件讓我高興的事是假洋鬼子離開了。我今天在視窗透氣的時候偶然看到他在醫院門口倚靠著一輛黑色轎車和劉醫生講話,他從灰色西裝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給對方,劉醫生堅辭不受,兩個人你推我讓地磨了好一陣子,最後劉醫生還是半愧疚地收下了。我猜他是給醫生塞紅包呢,好讓周婆婆在他離開的時間裡得到細心的照料。這混蛋倒是有孝心。我本來看到這裡就打算放下百葉窗的,手都按到窗繩上了,假洋鬼子的腦袋像安了雷達一樣,目光突然射向我的方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覺得整個人像陷入蜘蛛網的蚊蟲,動也沒法動,越是掙扎越是危險。我討厭這種感覺,渾身上下的汗毛都在倒豎,雞皮疙瘩一層層泛上來。我險些又要落荒而逃,他卻主動切斷了我們交匯的視線。假洋鬼子不知道跟劉醫生說了什麼,劉醫生轉頭向我這裡看了一眼。我的怒火蹭蹭地往外冒。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王八蛋肯定到劉醫生那裡嚼舌根去了。我怎麼不能討厭一個人?我不能打你罵你還不能躲著你了?我活著難道連這點兒自由都沒有?我當著兩個人的面“唰”地一聲把百葉窗拉上,屋子裡一下子昏暗起來。我氣鼓鼓地坐在床上,肺都憋得疼,好半天也轉不過勁兒來。過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幼稚得要命,生氣也生得毫無根據,不由地沮喪起來。

劉醫生就是在這時候揹著手走進來的。說實話,我剛剛在他面前幹了件丟人的事兒,這會兒真不好意思看見他。劉醫生穿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進了屋子就東摸摸西看看。我之前正給你寫信,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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