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間一片雨驟風狂。忽然間,一陣旋風夾雜著驟雨呼嘯,未關嚴的長窗冷不防被撲開,窗前雲帷霍然揚起,掃滅一片燈火,漫天風雨如被囚困了多時的怒龍,掙脫樊籠,咆哮而入,唬得幾個宮奴顧不得急雨撲面,七手八腳湧去關窗。
正忙亂間,內殿突然遙遙傳來一聲亂響,隔著風雨聽不真切,似是銀瓶迸裂、玉器落地的響聲,隱約伴有幾不可聞的低呼。
眾人都愣在原地,相望間驚疑不定,天邊忽有乍雷滾過,驚得人渾身一個激靈,再留神去聽,殿中卻半點聲息也無,重重宮帷影影綽綽連燈火也幽暗,平添不安。
“王上……”一名宮奴猶豫片刻,未敢私入內殿,斗膽提了提聲音道:“恭請……王上聖安!”
內殿中一片死寂,許久,方聽到東帝的聲音透過風雨重簾低低傳來:“朕安。”
重帷影深,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寢殿內几案翻倒,一對青玉盤雲夔龍燈早已支離破碎,裂了金銅,濺了玉脂,汙了煙羅軟帳色如血,地上一簇冷焰兀自跳動,將凌亂的影子映上雲水畫屏。
方才短短兩個字似是耗盡了子昊所有力氣,失血的唇色和緊鎖的眉宇顯示他正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離司不停替他拭去額前冷汗,一旁端著藥盞的手禁不住微微地顫抖。
她勉強扶子昊飲盡那盞湯藥,他卻猝然轉身,幾口鮮血便隨著劇烈的咳嗽噴濺而出,點點血腥黑紫近墨,落上流雲白衣、玉榻龍帷,一片觸目驚心。
一點燈焰忽明忽暗,燈下慘白的面容,已不見一絲活氣,藥物顯然再也壓制不住毒性的發作,離司情知再這樣下去必出大事,匆匆起身而去,片刻之後取了一個小巧的皮囊回來。皮囊上花紋繁複,內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隱隱蠕動,她單膝跪在榻前,揮手將結口挑開,用刀刃在自己指間迅速劃過,幾滴鮮血濺落在身旁玉石之上。
血腥之氣慢慢散開,過不多會兒,囊中紅信伸吐,一條金鱗碧目的小蛇遊走而出。這蛇周身泛金,唯額前一抹硃砂顏色赤紅如血,乃是來自崑崙山外西域之地,專以活物鮮血餵養的毒物,見血封喉,出了皮囊,徑直遊向血跡落處,忽而一隻手如電閃過,一晃便將蛇頭制在了手中。
金蛇登時兇性大發,緊緊纏住離司的手腕,口中毒涎蜿蜒而下。看了看榻上,離司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小心地挽起了子昊的衣袖,將指尖鮮血滴上他的手臂,微微鬆手。那金蛇正狂怒躁動,一靠近血腥,張口便咬,尖牙刺入肌膚,劇毒隨血而出。
子昊悶哼一聲,人卻清醒過來,咬牙不語。金蛇貪婪地吸食他的血,猛然間在離司手中劇烈地翻騰了幾下,隨即軟軟垂下,片刻之間,原本金鱗閃閃的蛇身化作烏黑一片。
丟開這毒物,離司只覺心頭一空,先前所有的鎮定突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乏力地跪在榻前。子昊仰面靠在枕上,彷彿疲累已極,雲絲廣袖落處,觸得一雙柔軟而微顫的手,忽然間,肌膚上落來一點涼意,沿著他的手臂悄然滑落。他暗歎一聲,十分吃力地抬手:“傻丫頭,你哭什麼?”
他的聲音虛弱,低得幾乎聽不清晰。離司只輕喚了一聲“主上”,卻什麼也說不出,拭了淚痕,默默為他敷上傷藥,待到傷口處理完畢,再抬頭看時,卻見他早已昏沉睡去。
綃紗影重,玉石地上溼意斑駁,淚水與鮮血浸溼的祥獸瑞紋洇出暗碧的色澤,如一泓深潭幽濃,探不見底處的暗,望不到光亮的靜。
離司輕輕掩好被衾,那樣近地看著寢帳後男子沉睡的容顏,輕鎖的眉頭。除了在睡夢中,他極少會這樣皺眉,太多時候,他都帶著一副微笑的面具——清雅的笑,平靜的笑,淡漠的笑,高傲的笑,甚至無情的笑……唯在五年前,當她不知是第幾次借奉藥之機偷偷求他設法救出九公主的時候,他終於收起了那無處不在的笑容,眸中深刻的戒備在那一刻盡作幽涼,他說,離司,給我一點兒時間。
這一句話,便是五年。
將近兩千個日夜,就這樣看著他每天按時喝下重華宮送來的藥,依照太后的旨意在早已擬好的奏章上加蓋印璽,在家國大典之時奉天祭祖受禮如儀。雍朝第二十七代君王子昊,在所有人眼中只留有一個清瘦文弱的影子,承命於天,卻受制於人,讓曾經滿懷希望的大臣們信心喪盡,令太后一黨不屑一顧,更替這荼毒蒼生的苛政擔起天下黎民戳指詈罵。
親喪,近離,臣哀,民怨……然而沒有,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孤立於萬人中央的東帝,身邊卻有兩個人始終忠心耿耿——一個是曾奉命追殺逃亡宣國的五公子子嚴,於宣王宮中親取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