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是中午過了,他們不敢多休息了,準備上路,可是蔣旭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他流著淚說:我不能拖累你們,你們先走吧。
張亮從揹包裡找出截繩子,想把蔣旭東捆在自己的背上,他要揹他。但是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把自己的組長弄到背上―――他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再揹負一個成人。
蔣旭東掙扎著想下來,張亮手一鬆他就又倒在地上:我不行了,我走了不了,我真的走不了了――
張亮說,不行,我們一起出來的,要一起走。
蔣旭東說:我現在不是你的組長了,你們快點走吧,天黑再走不出去,你們都支援不住了。
張亮也流淚了:不行,你不是我的組長也是我大哥,我們兄弟生死在一起,我不能丟下你。
張亮嘴唇都快咬破了,他用盡力氣把蔣旭東拖起來,半拖半背地扛在背上,繼續走。
三個同伴給他找來了根棍子,張亮一手拄著,另一手返到背後託著他的組長。
他背一陣,停下,坐下來,歇一下,再爬起來,走。上坡的時候,他不是走,是爬,蔣旭東趴在他的背上;下坡的時候,他走不動了,就乾脆坐下來,用屁股著地,手象槳一樣划著地,拖著蔣旭東一步一步地滑――
他一邊走,一邊對蔣旭東說著話,他怕他因傷痛昏睡過去。他知道,一旦昏睡過去,就很難再醒過來了。
組長,不,蔣哥,你打起精神來了,你別睡下去,別睡過去了,睡過去你就沒命了――
蔣哥,你看,我還有勁,我能行,我們又走出這麼遠了――
放心吧,蔣哥,我還有勁,你知道的,我曾經是當過兵的――
我們就要到了,你醒著啊,我們怎麼樣都要在一起,我不會丟下你,我一定要把你帶出去――
下午四點半,他們終於到達了擂鼓鎮。萬幸的是這裡已經聚焦了大量的救援力量。但儘管人很多,但在當時,由於北川縣特別是北川中學慘烈的營救正在緊張地展開,人們對於這五個彷彿從地獄中爬出來一樣的人並沒有特別注意。畢竟,從北川出來的人,大多如此。
畢竟,他們還活著。
張亮找到了位於鎮上的一個朋友家,借了幾件衣服,給弟兄們穿上。蔣旭東已經無法站立了,他又找來電線,把他再一次捆在自己的身上,借了朋友的摩托車,一直將他送到花街的家。
蔣旭東下了摩托就軟軟地倒下了,張亮又一次將他背起,一直背到樓上。
然後,他和那三個兄弟告別。
告別的情景無須描述了。
找不到合適的紙,他們眼淚婆婆地將姓名和電話寫在了一張小小的紙片上,塞在張亮的手心裡,三個大男人,痛哭著抱在一起。
五
號的上午,電話通了之後,張亮終於打通了站長的電話,他剛剛只說了一句話:站長,我出來了,可是我的腿走壞了,今天不能上班了――
站長黃學勇就說:兄弟,只要能活出來,啥也別說了――在家等著。
幾個小時後,工區的一班領導親自上門來了。
僅僅只在家裡呆了一天半後,張亮就拖著傷腫未消的腿上班了。
他搖晃著站在他的站長面前說:我知道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我腿不好,暫時出不去,但是我可以幹別的,就是守電話,也要在班上待著。
五天後,張亮拄著棍子,走在了巡線的路上。
關於他帶出來的那三個人,這裡有必要再說一下。
那天送完蔣旭東回家後,張亮找出了那張紙片,但是,因為雨太大,衣服溼透了,這張紙片上什麼也看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們一個是北川人,兩個是綿陽人,震前一起到小寨子溝考察農家樂的。其中一個彷彿是姓劉,還有一個胖胖的,名字記不住了。
張亮想,真是的,還沒有問過他們的名字呢1
走了這麼生死的一路,經歷了生生死死的一天一夜後,張亮想,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呢?
張亮說,我把他們帶出來了,這就行了。當初我帶著他們走的時候,只想著要把人帶出來,從來沒有想過要他們報答我什麼。
張亮鬆開手,這張溼透的紙片隨著一陣輕風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