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黑啊,真冷啊!
這是個彷彿地獄般的夜晚啊,如此漫長,如此難過。他不敢坐下來,他的耳朵立著,神經也警醒著,並且時刻提醒著大家絕對不能睡下,睡下就再也起不來了――不僅會凍餓而死,還會被突然到來的泥石流或者滑坡埋掉。
他在大雨中一直緊張地聽著,大半個夜的行走,他已經能夠聽得出,哪一種聲音是遠處的滑坡,哪一種聲音是近處的落石。
五個人,相互依靠著,相互提醒著,等待著。等待著漫長的,難過的夜晚過去。
在死一般的黑夜中,張亮一遍一遍地說:大家不要睡,不要睡。
他站起來,一個一個地摸著各個人,把他們從泥濘的地上拉起來,靠著樹站著。他一遍一遍地說:天就快亮了,等天亮我們就能走了。
我會對你們負責的。
我當過兵,我一定能把你們帶出去。
天快亮時,黑暗中有一個說了一句話:小張,你在哪兒當過兵?
張亮說:瀋陽軍區。
這個沉默的但是無眠的深夜之後,天終於亮了。
天亮以後大雨變成了小雨,周圍的山景漸漸露出了面容。霧濛濛的山間又恢復了以往的嵐氣繚繞,彷彿一股股輕煙在天地間纏繞。如果不是經歷了昨天的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劫難,張亮幾乎相信自己此刻是身處天堂仙境了。他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他仔細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心頭一喜,他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聲音沒有了。
他用力咳了幾下,用啞得失了聲的聲音說:沒有錯,我們沒有走錯路。 txt小說上傳分享
曾經當過兵(9)
他帶頭向山的另一邊跑去,他的腿已經腫得發硬了,與其說跑,不如說在跌撞著爬。
這是一個被他們站上叫做“清潔三隊”(音譯)的地方,以前巡線時,他曾經來過。
他知道這裡是有人家的,應該就在附近,想到人家,張亮彷彿看到了炊煙,聞到了飯菜的香甜。
他加快步子跑過一個小坎,看到,不是虛幻,不是夢境,真的是一縷細細的炊煙,在前面的山谷間飄動。
前面有人家――
嗓子裡一陣哽咽,他回頭衝著大家一聲嘶喊。
四個人影一起動起來。
等到他們五個竭盡了力氣走到炊煙跟前時,他們都沉默了:
一片倒塌的房屋前,三塊破磚支起一隻鍋,鍋子也破了一半,僅有的半拉子鍋片中,煮著清清的一鍋湯,看得見裡面只有幾粒玉米粒在上下翻滾。鍋灶旁邊,兩個頭髮全白的老人,虛弱地半臥著,一個面色憔悴的女人在看著鍋灶。
他們身後的竹林裡,一塊露著洞的塑膠布拴在竹枝上,地上連一片棉絮也沒有。倒塌的房屋下,還聽得見羊在掙扎慘叫著。
見到這種情景,五個大男人誰也說不出話來。
他們坐在爐火邊,藉著火苗簡單烤了一下凍僵的身子。總算是緩過了些人氣。然後張亮站起來,他說:我們還得繼續走。我們一定要走出去。
後面的路他們沉默地走著,他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雨又在下,衣服溼透了,脫下來,擰一把水再穿上,繼續走。他們全身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傷口,他們的頭腦彷彿已經不存在了,他們只記得要走――走――走――
前面有一大片竹林,密密麻麻的竹葉竹杆象一柄柄尖利的刀剪,張亮停下來看了看,他們已經沒有能力繞過去,他一咬牙,脫下衣服包住頭,帶頭鑽了進去,一邊走,一邊用手將密佈的竹枝分開出一條縫隙。
嘩嘩啦啦的竹林;
搖來擺去的刀剪般的竹林;
撲面而來又反彈回去的竹林――
張亮這一輩子再也不想看見竹了,再也不想聽見竹音了,再也不會吃竹筍了――
他們在竹林裡拱了整整五個小時。
這地獄般的五個小時張亮是怎麼過來的呢?張亮說,在幾乎沒有了知覺的行走中,他只是一個勁地在想――
他是如此想念自己的家,家中的親人,還有同事和所有他能想起來的認識的人。他想他們,他好象就看見他們排著長長的隊,向自己走來,妻子走在最前面,然後是父母――這情景如夢如真,他心如刀絞。
他奮力地用手砍著撲向自己的刀剪般密密的竹枝,一邊大聲地,拚命地吼著:讓開,讓開,讓我過去――
最後一把伸出手,沒有摸到刀子般的竹枝時,張亮還愣了,過了足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