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又去,並且如願以償。瘦骨嶙峋的小學校長問時,他用沒有城府的心靈如實相告。小學校長長嘆一聲後,拉著他的手去了食堂,讓炊事員打了一碗米飯給他吃,又要他每天按時到學校上課。為了一碗米飯,他重新回到課堂上。小學校長到縣裡開的是初中招生的會議。聽說考試那一天,進考場的學生還能多吃一碗米飯,那位親戚也報了名。只要進入初中,一日三餐都由政府負擔,雖然還是吃不飽,卻餓不著。他沒有那樣的奢望,六年級上學期的課程他只上了幾天,下學期課程也只上了一半,所以,他只想有機會多吃一碗飯。那一年,飢餓太厲害了,縣教育局唯恐負擔太重,會招致考生在考場上出事,小學升初中時只考作文一項,題目是歌頌中蘇兩國之間的偉大友誼。那時候,一般鄉村的孩子哪會去想這樣的國際大事,偏偏就他喜歡看《參考訊息》,記得其中關於兩國的一些事例。他的作文得到了全校最高的九十九分,因而順利地升入初中。到縣城的路有七十里,他一動步後就成了離弦之箭一發不可收。多少年後,定居南京的他接待了小學校長的一位至親,並且按照小學校長在親筆信中所請求的,傾盡全力為這位晚期尿毒症患者做了腎臟移植手術。 。 想看書來
心有結菩薩敲(3)
提起這些往事,親戚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一再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之後不久,他去蘇南一帶出差,遇上重大車禍,後來診斷,全身僅骨折就有一百多處。在當時最危急的情形是肺部出血形成的氣胸。他很幸運,報急電話叫來離現場最近的鄉村醫院的那位大夫,曾經在一九四九年之前的國民政府軍中做過戰地醫生。鄉村醫院的大夫果斷地拿出一把手術刀,握在手裡,留下一指半寬的一截刀尖,就像當年在戰場上搶救那些胸部中槍計程車兵那樣,照著肋間紮下去,一股血霧應聲衝上半米高。隨後才趕到的那位國內頂級外科大夫,高度評價只有戰地醫生才敢下手的這一刀。過了起死回生的第一關,回到本醫院,一位在國內腦外科界赫赫有名的大夫親自為他做了開顱手術。親戚終於活過來,並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那位從醫六十年的大夫感嘆說,腦部受傷到如此程度的手術,這輩子一共做了九十幾個,奇蹟只出現在這僅有的一次上。
傷愈之後,親戚回老家過年,見面後,說起瀕死的感覺,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那一陣,身在虛妄中的他,不停地在一處山坡上嬉戲,或者是不緊不慢地追著野兔,或者是上樹掏那晃悠悠的鳥窩,再不就是撿柴和撿松菇。一切都很熟悉,幾乎就是老家屋後,小時候天天要去的地方。親戚甦醒過來,回憶起這些,也覺得十分奇怪。在近兩年的療養康復期,他查閱了大量國內外相關文獻,終於瞭解到,在美國,一位知名心理學家,經過對一些受到腦外傷後死而復生者的調查,得出兩個結論:其一,在命若絲絃的那一刻,記憶中出現的都是宛如仙境的山水天籟花草自然,而且無一例外;其二,活下來的那些人,絕大多數童年是在鄉村度過的。心理學家因此得出唯一的結論,同為嚴重的腦外傷,鄉村中人或者有過早年鄉村經歷的人,其生存力要遠遠大於從小就生活在城市裡的人。
一般的人通常不會闖進浩瀚書海,執拗地尋覓這類太過專業的知識。能夠從別人的敘述中找出一些關鍵點,長久地記在心裡不會忘記的都是這些化繁為簡的內容。雖然不可思議,我還是相信。在我不斷地轉述這近乎神蹟的過程裡,相信與不相信的人大致相當。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自己不是太瞭解親戚為人厚道,凡事嚴謹,自己也會自然而然地懷疑和不相信。
現實生活中總有一些諸如此類的神蹟在流傳。這大概也是人對不可知之事物的一種崇拜,並試圖以這類崇拜的心情來接近那些不可知的事物。在南京遇險的親戚所經歷的看上去確實有近似神蹟的一面。在越來越唯物的世界裡,讓一個人平白無故地去相信只存在另一個人的意識裡的東西是很困難的。
然而,在這種不一樣的認識中,關於童年的記憶並無二致。我問過幾位從母親十月懷胎起就將其固定在城市裡的男人,在他們行將五十歲之際,說起童年的事,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夏天光著屁股在長江或者漢水裡游泳。想想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從只需三天就能熟悉的小城黃州,搬來武漢,花上三年也沒摸清這座城市的大門開在哪裡。第四年,長江流域暴發了一場罕見的大洪水。天天見面,天天都是陌生的城市突然變得熟悉了:因為大街成了大河,因為小巷變為小溪。當時我居住的解放公園路一帶,河流一樣的大街上突然出現一群暈頭暈腦的鰱鱅和生猛剛烈的鯽鯉,各種各樣的魚兒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