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進河裡去了。廝打立刻停了。他倆滿臉是血,面對面地瞅著……”
張王氏講完了,見素久久地沉默著。幾十年前的那場廝打令他神往。他想如果當時他也在場的話,那麼被扔進河裡的只能是史迪新自己。
粉絲大廠裡的工人常在空閒時間跑進店裡,老頭子喝零酒,年輕人吃野糖。野糖在嘴裡含一會兒,揪住糖棒一拉可以拉出一條長長的細線,有不少姑娘小夥子就為了這長長的細線而來。他們一邊吃一邊拉,嘻嘻地笑。姑娘吃糖時,見素就乘機揪住糖棒,拉出長線來在她脖子上繞。有一次鬧鬧來了,穿了白圍裙工作服,露著兩條白紅的胳膊。她一進來就顯得十分興奮,學著“迪斯科”動作,伸手握拳,“啊、啊”地先左右來那麼兩下子。見素直眼瞅著他,手裡緊緊握著剛收到的兩毛錢。當鬧鬧吃起野糖時,見素就走過去。鬧鬧一雙黑亮的眸子頻頻轉動,看著貨架上的東西,野糖棒棒在嘴裡悠悠旋動。見素剛要抬手去揪糖棒,鬧鬧舉起一根食指,利落而準確地點了一下他的胸脯。見素一個踉蹌,覺得她剛才正巧點在了一個穴位上,有些麻脹。他坐下來,冷冷地望著鬧鬧這團火在櫃檯近前滾來滾去,最後又滾動著出了門。他長長地吸進一口氣。
老多多的粉絲大廠開張以來第一次發生了“倒缸”。
這一次足足折騰了五天,雖然比幾年前的那一次損失小多了,可也讓趙多多驚慌失措。他三番五次地進老磨屋,求隋抱朴出任大廠的技術員。抱朴都拒絕了。他一下一下用木勺攤著溼脹的綠豆,攤完之後,又坐在那隻看磨人坐了幾輩子的方凳上。老多多走出磨屋就罵起來,說早晚把這個木頭人一槍幹掉。成了木頭人了,為什麼不把他幹掉?土改以後的幾十年裡,老多多一直是高頂街的民兵頭兒,可幹掉了一些人。他覺得現在老隋家的這個人最好還是幹掉。不過他老了,也沒有了槍。回到大廠裡,人們老問多多為什麼沒有請出抱朴來?老多多臉色鐵青地哼一句:“這個人在老磨屋裡坐木了。”他從此坐臥不安,老在屋裡走來走去。最後他想起了老隋家的另一個人來,於是就到“窪狸大商店”去了。他開門見山,請見素擔任技術員。見素說他不行。老多多笑了:“老隋家的人做這個行當沒有不行的。我給你最高工資,你先幹著。倒缸自有人扶。”見素心裡冷笑起來,他知道趙多多仍舊在打哥哥的主意。他的心裡正活動著,張王氏在一邊勸起他來,說那個差事好極了,到底有多麼好你得幹上才知道。見素反問:“我的店怎麼辦?”張王氏抖著頸上的黑肉,像個鷹隼一樣盯住他說:“店還是你的!我來照看。我哪天不替你張羅生意?”見素不做聲了。他從商店的門口往外望著天色,微微笑了。
見素重新回到了粉絲大廠。張王氏全面接管了“窪狸大商店”。她每天定時在櫃檯後面坐上兩個鐘頭,做成的買賣卻與以前相同。她還偷偷往酒罈裡放了桔子皮,也多少添一點冷水。餘下的時間被她精心安排,除了做些家裡雜事,天矇矇亮時還要放下一切去為四爺爺捏背。一切她都能應付自如,惟有捏背近來使她怵心。四爺爺再有兩年就六十歲了,無比健壯,虎氣生生。可是他畢竟肥胖起來,背肉越來越厚。捏背的人就怕背厚。張王氏為四爺爺捏了幾十年背,這雙捏泥老虎的手掌指法靈活,曾經給了四爺爺無限歡樂。可是她近來漸漸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含章是四爺爺的乾女兒,張王氏常常在四爺爺屋裡遇見她。有一次張王氏一邊捏背,一邊說今後該讓含章捏背了。當時四爺爺臥在炕上,光光的上身蒙了一塊白布。他聽了,胖胖的身子煩躁地扭動一下,鼻子裡發出“呣”的一聲。張王氏從此再不敢提讓含章捏背的事了。她每天從四爺爺屋裡出來,又圓又紅的太陽也正好升起。她直奔店裡,站在櫃檯後面還稍微有些喘息。
見素不怎麼回他的店,覺得大廠到底比那個店有意思。他只是每隔一個月到店裡結一次帳。大廠仍舊如同作坊,只不過是名稱換了而已。但原來的不少人不願替多多做活,也就離開了,新添的人中女工居多。粉絲工廠必須連續作業,人要分成兩撥子。入了深夜,溫吞吞的熱氣老讓人打瞌睡。看著姑娘們在漿子缸邊、在冷水盆下迷迷糊糊地東倒西歪,真讓人親哪。見素身為技術指導員,上班不需守時,高興了隨時可以進粉絲屋子巡視一番。他夜間來的時候,上身只穿一件淺紫色的秋衣,下身是挺直的青褲。長筒膠靴錚亮閃光,褲腳就掖在裡面。他的頭髮那麼濃黑,臉也就顯得更白了。他一個一個端量著姑娘們的睡相,嘴角掛著一絲揶揄。這樣看一會兒,他的臉就更加蒼白,目光卻如炬火一般明亮。奇怪的是他這樣站立不久,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