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露面。如今,她又站在竹樓前了,湧上心頭的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瞧這竹樓,和二十年前她住的竹樓並無甚區別;而她,一眨眼的工夫,就由一個黃毛丫頭變成了半老徐娘。嚇!時光真是無情,任誰在它面前都是無可奈何的!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賜給她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論模樣,百裡挑一,是她年輕時的翻版;論脾性,剛柔並濟,和皇甫立遠一模一樣。這女兒,是為了延續他們的生命與愛情才出生的,她真恨不得能掏出心肺來愛她寵她。所以,為了女兒能有一個好歸宿,她早早就尋了個好親家;為了女兒能和未來女婿兩情相悅,她又頻頻製造機會讓他們單獨相處。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欣喜地發現女兒身上有了變化。瞧她那患得患失、魂不附體、對著個雞蛋也能看上大半天的痴模樣,就知道她的確是在愛了。以前她還擔心女兒對唐玉清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現在看來是她太多慮了。
秋憐葉自顧自地開心,卻造成了皇甫翩翩的困擾。在她的面前,本來還有走和留兩條路可供選擇,秋憐葉的出現,把兩條路都堵死了:她既不能撇下母親跟著安戲蝶私奔,也不能忘記安戲蝶而違心嫁給唐玉清。世事難料,誰想得到生她養她的母親,她最尊敬最親愛的母親,居然會害得她無路可走呢?
“如果遇到什麼難題,一定要來找我。我就住在聚賢莊對面的客棧裡。”耳邊驀然想起安戲蝶臨別時和她說的話。他應該能想出解決的辦法吧?好想馬上見到他……
她信步走下竹樓,又不知不覺地走出了聚賢莊。那對面果然有一家客棧!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探頭探腦地瞧了一番,並沒有看到安戲蝶的影子,又不敢向旁人詢問,只好掃興地往回走。
“你是來找我的嗎?”一聲輕笑自她身後響起。
她一下子就聽出了他的聲音,緊張得心跳都漏了兩拍,不過,她還是嘴硬地回答:“我只是經過。”
安戲蝶上前兩步,攔住她的去路,道:“你別老低著頭呀。”俯身看著她,他的嘴角泛起一絲邪笑,“我給你看樣東西。”
皇甫翩翩這才略略抬起眼簾,看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來。
呀,原來是她的龍紋玉掌梳!
她又羞又惱,到他手中去搶奪;他卻故意逗她,不肯輕易地將梳還給她。
叮鈴鈴……一輛華麗的香車在聚賢莊門口停了下來。謝幽娘在奴婢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緩緩回過頭來,眼波不經意地流動,看到安戲蝶時,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安戲蝶的笑凝固在臉上,一股比他想象中還要大的力量擊中了他,恍若隔世。良久,良久,他都不能回過神來。直到謝幽娘向他走來,一個被他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稱呼掙扎著進出來:“小師妹?”
龍紋玉掌梳“啪”的一聲跌落地面,斷成兩截。
第六章
是夢吧?
若不是夢,怎麼會和夢中所見的情景一模一樣?
是鬼魂吧?
若不是鬼魂,只能相約來世的人怎麼可能出現在今生?
不!這不是夢!這不是鬼魂!
站在眼前的是個活生生的人!可以觸控可以依靠,並不會像夢中那樣飄然遠逝,更不會像鬼魂那般渺茫難期!
謝幽娘緊緊地抓住安戲蝶的手,氣咽喉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淚眼矇矓中,將他看了又看,端詳了再端詳,一遍遍提醒自己,這真的不是夢!
安戲蝶並不想哭,可是止不住,兩行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來。在謝幽孃的面前,他變得傻乎乎的,簡直弄不清楚在心頭翻滾的究竟是極度的狂喜還是刻骨的悲哀。他任由她將他牽到聚賢莊的偏廳裡去,像踩在雲堆上面似的,飄飄蕩蕩,悠悠忽忽,不敢置信。模模糊糊中,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那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在偏廳分主次坐定後,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鬟奉上兩杯茶,一杯龍井,一杯苦丁。前者用來待客,後者是專為莊主夫人準備的。
直到這時,安戲蝶的魂魄才回到軀殼裡,鎮定下來後,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但依然說不出什麼話,只輕輕地問了一句:“小師妹,你好嗎?”
就這一句話,牽惹出多少如雲煙般紛亂的前塵往事!謝幽孃的記憶像一眼泉水汩汩地流動起來。那個已化成灰燼的小村子立刻恢復了它的原貌,寧靜安謐地佔據著郴州邊緣的一角。她梳著兩根小辮,穿著玄色花袖襖,系一條半舊的五色梅淺紅裙子,正躡手躡腳地走近書房,躲在門背後向裡窺視。果然不出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