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得到他人質疑?
今日怕是要交代於此了。寒朔這麼想著,兩眼一閉,直挺挺地跪著等死。
不知過去多久,寧湖衣終於有了動作。他垂眸看向寒朔,靜靜看了許久,忽地牽唇笑了一下,恍若春風拂面,奈何寒朔雙眸緊閉無緣得見,也不曾看到那笑容越笑越深,從嘴角直咧到耳根,清俊的面容頃刻妖化,七竅中黑氣叢生,頰上浮出片片青斑,竟隱隱現出屍鬼之相!
衣袂無風自動,響若裂帛。鎖魂籠直飛而出,以寧湖衣為中心,環繞四周騰轉不息。九千顱骨相碰,發出可怖的咔咔聲,在陰晦之氣的衝撞下,竹支的牆體漸漸剝落,憑空而來的陰風似要把草廬連根拔起。
“吾隱忍千年,豈容爾豎子置喙!”寧湖衣舉起雙臂,仰天長嘆。出口的聲音絲毫沒了先前的溫潤,似人非人,似獸非獸,彷彿根本不是屬於人世間的言語,帶著排山倒海之勢向寒朔襲去,衝得他驀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老祖……老祖息怒……”寒朔以手撫膺,艱難開口,忽而廬外水聲譁然,猛然襲進的腥冷溼氣似要把草廬掀翻,寒朔驚慌中定睛用神識一掃,見本是平靜的夕照潭面猝然現出一個半丈來寬的可怕血洞,暗道不好,平日需他半日做法才能開啟的禁地入口竟被寧湖衣這一怒輕易給破了開來!
血洞深邃,直通潭底,洞中小鬼看結界無端破了個大洞,紛紛冒頭跳腳,一窩蜂地往外竄逃,驚動了地底靠汲取他們的晦氣而生的一株巨物,立時伸出無數血藤絞困阻撓。那血藤粗壯如幾人合抱的古木,活物般扭纏而上,忽而聞到外界的氣息,藤身一抖,飛一般從潭中竄出,撞開草廬的門和結界直往裡面來,沒多一會兒便爬滿了整個屋子。
寒朔冷汗直下,被血藤周身縈繞的濃郁晦氣迫得跌坐在地,卻顧不得其他,啐出口中餘血,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擋住團團圍在寧湖衣身邊蠢蠢欲動的血藤,同時口中急急哀求:“老祖……老祖不可!您魂體受不住的,不能……不能再……快停下!”
眼見花了半旬功夫才拔除一半的晦氣又重新聚攏到寧湖衣體內,寒朔心急如焚。可寧湖衣此刻已然失了心智,見寒朔膽敢阻擋,怒焰愈發囂張。盤踞周圍的血藤受他怒氣影響,妖光暴起,連分神期的修士都不放在眼裡了,伸縮著纏上寒朔乾枯的身軀,藤蔓頂端綻開朵朵妖花,肆無忌憚地噴灑著晦氣,一時將草廬內染得汙濁不堪。
“老……老祖……”寒朔面上現出死相,又吐出一口血來,幾滴血珠濺到寧湖衣面上。
寧湖衣悚然一驚,霎時清醒過來,面上駭人之相瞬間褪去,圓目微睜地望著面前一地狼藉。
鎖魂籠節節墜地,如鬥獵落敗的毒蛇匆匆縮回袖中。同時縮回的還有堪堪扼住寒朔咽喉的血藤,似乎極其不滿,奈何隨著寧湖衣的清醒,潭水也漸漸聚攏,於是只得悲鳴著退回了禁地裡它應該在的地方。
血洞閉合了。寒朔撿回一條命,伏在地上喘息不已。寧湖衣亦是虛耗過多,臉色慘白,許久才恢復知覺,抬手蓄起所剩不多的靈力,將破敗的草廬修復如初。
兩人一時無言。
寧湖衣木然立著,眼如一汪幽潭,深深望著面前壽元已所剩無幾的人。半百入道、十年築基、百年結嬰。誰還記得當年叱吒一方、一掌滅人一宗的寒朔仙長?若不是天人五衰,何至於此。
“朔兒。”他道,聲音又恢復了特有的清冽,甚至帶著點欣喜:“禪機寺的菩提結果了。”
寒朔聞言一震。禪機寺的菩提,他唯一的生機,開了上萬年的花,竟在他即將隕落前落花結果了!老祖此時提起,莫非……
不,寒朔搖頭。世間唯有老祖懂得牽魂引命之術,才知這菩提果寄宿人魂的妙處。因此禪機寺雖早已破落,卻至今都有老祖心腹和厲害法器鎮守,就為了菩提果。這果子是能救他一命不錯,可……可也是替器靈塑造肉身的絕佳之物。
寧湖衣不知寒朔心中所想,只一心道:“可曾記得你上山求道之事?你有仙緣,不過十歲,借寒微靈鶴上得天樞峰來,求寒微收你為徒。寒微問你何為道,你說仙師收了我,即是我的道。我聽著好笑,心道哪兒來的娃娃,這般有趣,便……”
便將他一指彈下山去,滾落山腳泥澗,還將那仙鶴扒光了毛一同扔下山來與他作伴。他不死心,磨爛了雙手雙腳,花了十年時間從峰底一路爬上峰頂,又遇見了他。
十年換一指,打他回原型。他卻毫無怨懟,因從前聽聞凡人求道之艱辛無異於登天,仙家刁難磨練層出不窮,這仙師還留他一命,已算好的了。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