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的紋路,翻過來一看,青銅澆築的鏡身背後刻著八個蠅頭古隸:蚍蜉撼天,虛實一念。正疑惑著什麼意思,耳畔傳來寧湖衣鄭重其事的警告:“你若看入迷不小心掉了進去,我可幫不了你。”
還會掉進去?顧少白抬頭,看寧湖衣面色嚴肅不像說謊,忽然覺著手裡的東西有點像燙手山芋了,窘迫間猝不及防被寧湖衣敲了下腦袋:“保持靈臺清明,莫為外象所迷,撼天鏡即可為你所用,無需害怕。”
他在撼天鏡上加持的其實並不是能讓鏡子照見外界的術法,而是阻止靈體透過的封印,就為了防止顧少白被鏡子迷惑掉進裡面去。不至於沒命,要撈他出來卻十分麻煩。而且雖說下了封印,也不是就萬無一失了,所以提醒還是必要的,又妨他問東問西糾纏不休,便沒直說箇中緣由,只讓顧少白當心著些。
顧少白點了點頭,心中默唸思過峰,鏡面一晃,真的顯現出思過峰落英繽紛的景象來,和開天眼的感覺並不相同。他看了一陣,愈發覺著這件法器與眾不同,品級絕不止高階,甚至還要更高些,法器上除了蓬勃的靈氣,還沾染著一絲屬於寧湖衣的氣息。
不,應該說撼天鏡的氣息與寧湖衣同出一源,兩者的氣息並不僅僅是沾染,也就不會是由寧湖衣滴血煉入神識將法器據為己有這麼簡單,那種感覺……彷彿這面鏡子天生就該屬於寧湖衣一般。
顧少白靈機一動,忽地記起一事,於是閉上眼睛裝模作樣道:“它在低鳴,彷彿與你心意相通,是你的……命定法器?”
寧湖衣眉頭一動。剛出生沒幾天的器靈居然能感受到撼天鏡是他的命定法器,不簡單。其實顧少白只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套他話罷了,不成想歪打正著,剛好就猜中了。
餘光瞥見寧湖衣神情捉摸不定,顧少白怕他懷疑自己,趕緊指著鏡子將他的神來之語推給了這神神叨叨的東西:“是它告訴我的。”
“正是。”寧湖衣打斷顧少白,看來並沒懷疑他,也不打算遮掩,直言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命定法器,不過有人遇得上,有人終其一生直至隕落都沒遇上罷了。你說的沒錯,這撼天鏡正是我的命定法器。”
關於命定法器一說顧少白早就知道了,業火劍就是男主的命定法器,不過還是裝作好奇道:“我也有?”
寧湖衣點頭:“你也有。”
顧少白“哦”了一聲,對話便終止了。而說到命定法器……寧湖衣垂眸,想起西極池邊還遺落了一件古怪器物,似乎與少白關係匪淺,卻一直沒得空啟出弄個究竟,看來是時候帶他出去走一趟了。
寧湖衣出了幻境,將鮫珠藏於腕上的鎖魂籠內,召出玉簡破開結界,躬身步出。
立在思過峰峭壁上俯瞰整個臨淵派,雲霧繚繞間各殿飛簷若隱若現,間或有弟子化作道道白光往來穿梭,看似碌碌奔忙,細望便知除去上善殿,只剩三殿偶有人息,其餘幾殿皆是靜得出奇,哪還能與千年前的天下第一大宗同日而語。
到底太久了,久到這個由寒微一手建立、珍而重之地交到他手上的門派早已不復盛時模樣,只有籠罩於七殿之上閃現著唯他能見的金芒的結界一如舊時模樣。
一千年了。寒微隕落,寒越叛教,寒朔壽元將盡,連最小的徒孫寒承也已將最後的遺言交託給他,孑然閉關了。曾以為不論輪迴幾世都會接引他歸來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而他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卻回到了他的身邊。
寧湖衣踏雲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氣。
還不算晚。他等到了少白,而搖搖欲墜的臨淵派也等到了他。魂飛魄散又如何,亦可逆天聚之;日薄西山又如何,夫芸芸眾生,又有何物不是榮衰相替、否極泰來?
而他的少白……委實無需過於心急。
南有西極北有沙海,上窮碧落下至冥淵,嵇山鬼修他還尚未結識,藩國異人亦是不曾得見,他應允他的,又何止伴他同遊一個臨淵派。
閱遍天下藏書,踏盡萬物風霜,嘗人所未嘗,為人所未為,他還有如此之多的事可與他同做,還有數不盡的地方要與他同行,思及此,面上冷淡如冰釋漸褪,唇角亦不由自主地微微彎起,彷彿短短几日已將千萬年間所有的悅事一一嚐盡,難以抑制地笑了起來。
鮫珠內的顧少白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擱在膝蓋上的撼天鏡,鏡中顯現出的景象正是寧湖衣的臉。顧少白盯著鏡中之人,未曾放過他面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便覺得這人又似哭又是笑,有點痴痴傻傻的。
不是顧少白故意為之,只是他有點恐高,只得將視線對準寧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