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探出頭來看風景。陳蓋爬上了房頂,他覺得這是打自己的女人,衝著村長的院子嗷嗷嚎叫:“打女人算啥本事?你打女人算啥本事?”
牆頭上一個個腦袋笑起來,他們覺得北村這場戲算唱熱鬧了。有多事的從家裡出來,遠遠地鼓動:“陳蓋,下去打呀!”陳蓋聽著女人的叫聲,覺得那村長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自己身上,比抽在自己身上還疼。他想起與女人的攻守同盟,一股豪氣往上湧,陳蓋覺得自己高大起來,有種將村長撕爛的慾望。他血紅著眼睛,一下跳到村長家的麥桔垛上。他看見村長出來了,眼睛也血紅著,鼻子呼煽著喘息,像要吃人的樣子。陳蓋不害怕!他說:“你有本事殺了我們!殺了我們你抵命!”村長氣的渾身顫抖,他從沒見過村長氣成這個樣子。十幾年來,村長在北村跺跺腳,滿村房沿子上落土。他火生生將支書逼下臺去,支書四個兒子沒人敢哼哼;他父親將楊興的老婆日了兩年,楊興閤眼裝瞎子;他年年貪汙村裡的提留款,三百人聯名搞到鎮上都沒有扳倒他,他成了北村的王了,今天,是他陳蓋將他氣成這副模樣,陳蓋覺得揚眉吐氣。這時的陳蓋,什麼都不怕了,如果有碗老酒才好吶,他敢咚咚咚一氣喝下去。他用血紅的眼睛望著村長血紅的眼睛,說:“你說吧,公了,你送我們派出所。派出所不是你有人麼?可他們不會管,這事我明白!私了,你辭了村長,饒了女人,我們立馬一刀兩斷,咱從此井水不犯河水。”村長的鼻子氣歪了,牛鞭點著陳蓋罵:“我日你娘!看我打斷你的腿!”說著瘋狗一樣撲過來。陳蓋想這回腿算完了,眼睛一合,隨他孃的去吧!……聽到門聲一響,睜開眼睛,村長騎上他的摩托車,跑了。
陳蓋莫名其妙,怔在那裡發呆。他想不明白村長為啥突然跑了。怔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往屋裡跑,粱頭上卸下女人,眼淚就掉下來。村長女人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罵:“都是你的龜孫找的事!”女人腿上身上一道道鞭痕,陳蓋心疼地上去撫摸,女人一下推開他的手,“滾吧你,再敢來一次,我擰斷你的頭!”陳蓋被趔趔趄趄推出來,他看見村長老婆的眼睛裡同樣充滿憤怒。
陳蓋垂頭喪氣回到家裡。他想不通女人為什麼突然也變了臉,抱著腦袋蹲在院子裡,困惑得腦門發懵。家裡的老牛臥在槽頭,一雙大眼疑惑地望著它的主人,望得陳蓋臉皮子火辣辣的,一股火氣就竄上來。他找根棍子,朝著老牛的後腚就是幾下子,打得老牛十分冤枉,嚎叫著滿圈亂蹦……
秋天裡,村長和他的老婆離了婚,將一個年輕女人弄了回來,兩個女人都住在村長的院子裡,一個住西頭的房子,一個住東頭的房子。村長光明正大養起了兩個女人。村長說陳蓋幫了一個大忙,等添了兒子好好辦一桌酒席謝他。村長說到做到。不到春節,年輕的女人就為村長生了一個兒子,村長在場院裡殺了三頭肥豬,大街上擺開十八桌宴席,請的是鎮上的廚子。村長請到了鎮上的頭頭腦腦,請了街坊爺們兒,光啤酒就拉來一三馬車。那場酒開始就往著高處喝了,滿街筒子酒氣與喧囂。村長和他原來的老婆水香為賓客們敬酒,女人提著酒壺,村長捏著酒杯,一連敬了三圈,到場的長幼老少誰也不放過。村長沒有在酒場上看見陳蓋,端只杯找到陳蓋家裡,說陳蓋我得敬你一杯酒哩。陳蓋望望村長,張張嘴沒說出話,臉憋得死豬肝一樣。這時楊興的黃狗從場院裡偷出一坨豬腸子跑過來,吃得滿嘴血淋淋的。陳蓋拾起塊磚頭,朝著黑狗砸下去,罵聲:“我砸死你的狗日的!”村長仰起脖子哈哈大笑,笑著說:“這北村,能治老子的狗還沒日出來呢。” 將酒杯叭地摔到地上。
● 賭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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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北村的人們還十分清楚地記的小挫子郭蓋兒與屠夫胡一生那場兇殘的賭殺!賭殺依照村裡的老規程:打麥場上栽兩根木樁,中間是二人湊錢縫製的白布,高八尺,闊丈二,正好遮人眼目;幕布兩邊各有豬血澆成的圓圈兒,烏紫顏色。日頭正午,三尺半高的小挫子郭蓋兒扛柄鋥亮的鐵鍁站進南面的圈兒裡,一對兒血紅的眼睛瞪著幕布,如同兩丸紫紅的狗蛋子兒;接著人高馬大的胡一生走進北面,將身上的布衫麻花兒一樣擰在腰裡,腰裡塞把雪亮的豬刀!
主持公道的是六十歲的陳三爺。三爺身杆硬朗,閉目坐在木樁旁高高支起的太師椅裡,手裡捏柄三尺長蔥綠玉石嘴兒菸袋;三爺好激動,那隻劃火的右手哆哆嗦嗦:這種事畢竟三十幾年沒有經歷了!三爺想,最後那回,也是牛平為他老婆,那牛平,是條漢子!
算了吧,老胡!站在一旁的村長說,退一步,天寬地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