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哼兩聲,甩袖率先下樓去。
外面白雪皚皚,觸目所見盡是白色,整個一粉妝玉琢的水晶世界。可無雙面上絲毫不見欣喜,反有一股子厭惡,他的神情跟適才判若兩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勢,搞得杜涼夜也不太敢流露欣嘆。她雖然一早就見識過無雙的兩面性,仍不由得暗自稱奇,完全沒有辦法把剛才那個梨花帶雨的少年,跟眼前這個江湖霸主聯絡在一起。
梳洗完畢,他倒又不急著吃飯了,徑自站在西江月的後排視窗發呆。杜涼夜忽然發現,他似乎很鍾情這個後窗。他既不說去吃飯,她便在一旁陪著。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無雙忽然輕嘆一聲,恍若耳語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不該附庸風雅,玩什麼踏雪尋梅。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杜涼夜不由得一呆,稍後回味過來,知他是指白馬寺那一夜,更加不知該說什麼,繼而再咀嚼一下他這話裡的意思,頓如五雷轟頂,只覺一股氣在心裡百轉千回,硬是尋不著一個出處,大有迴腸蕩氣之感。
他轉過身來一笑,道:“吃飯去吧!”
四
雪後一連幾日都是晴天,天空高遠且瓦藍,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雲彩看起來也格外潔白。這種天氣,杜涼夜只在關外見過。有一年她陪王爺出關,首次領略到塞上的獨特風情,白日蒼涼遼闊,夜晚深邃雄渾,人多畏塞外風沙之苦,她倒頗覺相見恨晚。王爺於是戲稱她的前世乃是滿人。
呵!要真是滿人倒也罷了,何至於落到今日這個田地。漢人當她是走狗鷹犬,滿人也不見得待她有多真心,天下一旦安寧穩定,她這樣的人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當然,現在還是有無雙幫她,可她是連慕容秋水都不敢輕易倚靠的人,還敢企望無雙?
慕容秋水自然是真心愛她的,毋庸置疑。至於無雙嘛,暫時也是喜歡自己的,但他那可怕的兩面性,指不定哪天就發作了。經常是說得好好的,忽然就變臉,年歲越長身上那股子陰柔氣越重。除卻這古怪的脾氣,平日裡待她倒是沒話說的,凡事都搶先替她慮到了,但凡是好吃好喝好玩好用的頭一個先給她享用,搞得下人們都不知誰才是主子。她算是臉皮極厚的了,有時也不禁被這殷勤搞得心生不安。
他到底喜歡她什麼呢?
她的脾氣極壞,既不溫柔賢惠,也不端莊淑德,女紅廚藝無一精通,琴棋書畫樣樣不會,就算是相貌生得略比別人好些,但這世上尚沒有不老去的美女佳人。
他若是有所圖還好,偏偏他是無條件的,這才真正讓人心裡沒底啊。與其取悅一個孩子,不如取悅一個大人。生意場上還有一句話叫做生不如做熟——倘若如今的她只剩下美的容貌可以取悅他人,那麼她當然更願意取悅王爺,去做那個福晉。她和他畢竟有著十多年的回憶。如果說她是哪吒,那他就是她的太乙真人,是她的再造物主,他熟知她的一切,她在他面前不必偽裝矯飾。她只需要梳妝打扮的好看,沉靜乖巧的等待,不違逆他的意思……
她不由得又想起月餘前遇到的那個手持赦免令的金牌特使。他說,自大同叛亂以來,王爺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豫親王和攝政王元妃先後去世對他的影響很大,脾氣有些暴躁,兼之政事繁雜,一些事情難免有所失查。澠池之事,雖然漏了幾個人,但大多數反賊均被殲滅,功過相抵,王爺已經決定不再追究了,這是他的親筆手諭。沉吟有頃,他續道,你自幼就跟在王爺身邊,是王爺親手栽培的人,他對你一向恩寵有加,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杜涼夜深吸一口氣,略仰起頭,遠處屋宇間殘存的幾點冰雪,亂瓊碎玉般折射出太陽的瑩光,天色澄明如湛藍寶石,映在她秋泓般的眸底。過去的十多年時光宛如一條靜靜的河流般淌過她的腦海。她想起他往日的種種,嚴厲固然是極嚴厲的,但對她格外留情,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偶爾會不動聲色的流出一絲寵溺的笑影,她也只在無意間撞見過幾次。
暫且不論他這一次的赦免是真是假,只要他還願意給她機會,她就絕不會放過,至少說明她還是有價值的,日後沒準會淪為禁臠,但燃眉在即,管不了那麼遠。或許她這一生被人下了什麼魔咒,註定要與他生死糾葛,牽扯不清。假如這是她無法抗拒的宿命,那就讓她義無反顧一往無前一蓑煙雨任平生吧!
過兩日尋一個時機,把這個想法跟無雙說了。
他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僅僅作了禮貌性的挽留。這倒是杜涼夜沒有想到的,她原以為會頗費一番周折呢——由此更可見她從來就不曾瞭解過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溫良辰等人的下落,但不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