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兄弟願意為清朝效力嗎?為清朝賣命的江湖人士更多,呵!這年頭,但凡是道上混的無非是圖一個利字,什麼精神氣節,連那些清高自恃的文人騷客們都不要的東西,你想他們撿起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杜涼夜認識無雙多年,尚是首次聽他這麼正兒八經的講話,不由聽得怔怔的,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你道他們都可恨嗎?”無雙兩隻黝黑眸中神光湛現,從容續道:“也未必。就拿范文程來說,昔年吳三桂叛歸山海關,正是他上書多爾袞,主張立刻出兵進取中原。滿清入關之後,也是他提出了招攬民心的策略,嚴禁軍卒,秋毫無犯。他對滿清可謂是功勳卓著,世人罵他是漢奸。可是,我們不妨想一想:自崇禎六年開始,各路兵馬混戰了十多年,受苦最深的人是誰?”
他停頓一下,方道:“自然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那麼,天下大勢早一日穩定,得利最大的人是誰?還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從這個角度看,范文程好像也不那麼可恨?你說呢?”
他露出一種孩童渴望讚許的表情看著杜涼夜,一雙清亮眼瞳似笑非笑。
杜涼夜心裡微微震盪,面上卻極力不露聲色,只淡淡一笑道:“這些天下大事,我也不太懂,你說是就是吧。”
無雙笑笑,上前一步去拉她的手。
杜涼夜沒有躲閃,她的手是涼的,柔滑而冷。她的心更冷,彷彿懸掛在半空裡,空落落的沒有著落。奇怪的是他倆都沒有說話,只是執手相看,深深地凝視著彼此,給人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
終於,杜涼夜掙脫他的手。
“我該走了。”
“唉,真捨不得你走,”無雙的語氣恢復正常,又開始長吁短嘆的像一隻癩皮狗,“小夜夜,你明天一定要記得來找我玩啊,沒有你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
杜涼夜沒有答他,心底某處突發的一個認知驚得她全身冰冷。
她習慣性的揚起手臂揮揮手,頭也不回地匆匆走掉了。
這樣一來,她也就看不到無雙的臉,慢慢變了模樣。他的眼神倏忽變得深邃難測,一雙窅黑的瞳孔好似經霜的殘菊一般,微微收縮著,莫名有一股蕭殺之氣。
第四章(下)
夜幕初臨,這座以繁華享樂而馳名天下的古城,就已經披紅掛綠,張燈結綵,有了夜的曖昧與瀲灩,周遭光影流轉,喧囂浮華,一派靡靡景象。
慕容秋水避開人群,獨自漫步在月色下的小巷,將夜街的熱鬧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一朵殘菊在夜風裡翻滾,他伸臂將花抄在手裡,閉目輕嗅一下,心底忽然炸開一種菊花猝然被揉碎的痛楚,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疼,幽暗的小巷便越發顯得逼仄,似有股無形的力量要在他的體內壓榨出什麼來。
驀然,他彎下腰,一口血從喉嚨裡急遽湧出,噴灑在黃色的花瓣上。原本萎謝殘敗的菊花經由血液的侵染,竟莫名顯出一種妖豔的色澤。
然後,他嗅到一縷淡淡的清菊的香氣,不及抬頭便看見一襲白色秀雅羅裙,月白色的緞面軟鞋,鞋頭繡著一朵美麗的菊花。他立刻感覺自己的心就像一鍋燒開的滾水,沸騰著冒泡泡。然而,俊秀的臉龐卻宛如冰封鏡湖,沒有絲毫表情。
杜涼夜的手撫上他的臉,輕柔地摩挲著。她的手清涼而柔軟,覆上他的臉,就像覆上他的心,慢慢撫平了他心底的那股灼熱,一寸寸將他那煩亂的心緒熨帖淨化。
慕容秋水極端無奈地閉上眼。
靜默有頃,他輕輕推開她,將那朵沾血的菊花不著痕跡的握緊在掌心裡,一點點揉碎。
“後天是重陽節,我們去白馬寺玩好不好?”杜涼夜的聲音溫柔而清悅。
“聽說有朝廷重臣要來,你父親還由著你亂跑?”
“得陪他們應酬,其實就是個儀式,這些繁文縟節真是煩死人了。”她微微蹙眉,露出厭煩表情,“但是他們晚上聽戲的時候,我可以偷偷溜出來……”
“那天晚上我沒有空。”慕容秋水打斷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而平靜。
“真的沒空?”
“真的。”
杜涼夜皎白麵容染上一抹緋紅。
她沉默一下,換了一種輕快的口吻道:“今天我見到無雙了,他跟我說,三年前我其實是救了你,你難道就不打算報答一下救命恩人?”
慕容秋水一愣,眼睛裡忽而有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表情。
秋夜的月色宛如清霜般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