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揮手,門便在她身後悄然關閉了。沿著走廊,和每一位擦肩而過的同事打招呼,大樓裡永遠是匆匆的身影和幹不完的工作,彷彿一個封閉的時空,置身其中,根本無法感到時間的變化。縱然有時鐘做參照,卻時常擔心,眨眼之間,外面的世界或許已經飛轉了一個世紀。
電梯的鏡子裡,她久久凝視自己的面孔,那是一張勞累過度的蒼白麵孔。雙眼通紅,血絲像樹根一樣從虹膜邊緣擴散開來,眼神被慘白頂燈覆蓋,更顯得暗淡無光。皺紋漸漸爬上眼角,細密交錯,她彷彿看到自己的青春從這些細縫中流出,並且被瞬間風乾。頭髮隨意堆放,懶洋洋地貼在臉頰、脖子和肩上,還有幾絲因為靜電而滑稽地翹在半空。她無力再去想象卸妝之後的情景,同時又感到可笑,曾經瞧不起化妝的她,曾經堅持要永遠素面朝天的她,才幾年光景便要向時間低頭了。真快啊,天亮後就是她的二十五歲生日,她卻甚至沒有準備好迎接這天的到來。
走出電梯的時候,梅紋發現自己已經全然忘記去年的願望。
旋轉門無休止地轉動,即使在萬物沉睡的黎明之前,它將梅紋從溫暖的大廳帶入刺骨冰冷的空氣裡。她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裹緊大衣,聯想到剛才在節目中輕描淡寫地介紹天氣時是多麼虛情假意。她是否還自作聰明地提起過全球變暖,並說嚴寒是對暖冬最好的撥亂反正?真是不可理喻。
坐進車裡,將空調溫度調到最高。城市空蕩得像另一個星球,街道比平日寬闊許多,這是一個靜謐的時刻。梅紋望著後視鏡裡遠去的大樓,樓頂碩大的“浮聲”的霓虹燈逐漸縮小,終於成了兩個暗藍色的圓點。我就是漂浮在這座城市上空的聲音,成千上萬的人伴著我的聲音入睡甦醒或者失眠,他們從未見過我,卻牢記我的聲音。梅紋想到這裡,一絲責任感油然而生,畢竟,她認為自己是熱愛這份工作的,她願意一直這樣下去。她踩下油門,在黃燈變紅前闖過路口,朝家的方向飛馳而去。
長篇連載 那不勒斯的九月(4)
5。
嘉羽衝了澡,換上暗紅的襯衫,裹上黑色毛衣和風衣,從箱子裡翻出一條淺灰色圍巾。在溫暖的美國南方,這樣的行頭是毫無必要的。他習慣了穿著人字拖和寬大T…shirt徜徉在校園裡,四處與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閒聊,細膩溼潤的空氣浸透他的面板,令他感到自在。此刻,他站在幾萬公里外的一面鏡子前,撥弄還有幾分潮溼的頭髮,發現人們最大的快樂和憂鬱原來都來自時空的交錯,如果他不離開,如果他仍活在兩年前,生活會一如既往地帶給他慰藉和成就感,或許對於她,也是更好的結局。縱然時空無法扭轉,故事總會在新的起點重新發生,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他需要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好好練習微笑,儘管有些苦澀,但那是必要的。
夜幕掙扎著從東邊天際撕開一個裂縫,濃霧還未散,車輛緩慢地爬動。嘉羽在7…Eleven要了份早餐和熱咖啡,這咖啡怎麼嘗都像是一杯糖水,甜膩地融化了力量,只是恰到好處的溫度讓他感到活力。第一列輕軌駛出站臺,乘客寥寥,嘉羽決定出發。
兩年間,這片土地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嘉羽望著窗外陌生的風景,對這條全新的線路將要帶他去的地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陳舊的住宅區換成造型前衛的寫字樓,樓間的縫隙陰鬱逼仄,交通燈低矮而慌張,紅黃綠三種顏色在玻璃幕牆上漫無目的地反射。他看到有人奔跑著去趕公車,不,很多人,一擁而上。天色已經大亮,車廂裡越來越擁擠,瀰漫著豆漿油條的味道。
取出錢包裡的紙片,他又閱讀了一遍上面的地址。她真的做到了,嘉羽想,真不簡單。那麼多個不眠之夜,他看著她趴在桌上繪圖,線條從她柔嫩的指尖噴薄而出。她說,無論多難,總有一天她會進入那家著名的建築設計事務所。也就是那些日子裡,他學會依靠抽菸來度過難熬的時光,有時,他捏著一支菸,站在製圖室窗外端詳她柔弱的身軀和專注的目光,直到忘了時間,一截白灰掉在地上。嘉羽總說,那是他睡眠最少,但精力最旺盛的時候。
他幾乎被人潮衝出地鐵站,又被衝進事務所。乳白色的牆壁和裝飾使這間不大的前廳流露出肅穆、緩慢的節奏,數盞聚光燈將黑色標誌牢牢釘在視線中央,即使敗絮其中,這障眼法也足夠到位了,嘉羽想。前臺小姐微笑著一言不發,嘉羽不得不上前一步打破尷尬的氣氛。請問九月是在這裡上班麼?
對方現出幾分茫然。九月兩個月前辭職了。是跳槽還是轉行,家搬到哪裡,一概不知,只留下舊的手機號碼。前臺小姐看起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