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基礎是“天人合一”。宋人張載說得最簡明扼要:“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與”的意思是夥伴。我們把大自然看作夥伴。可惜我們的行為沒能跟上。在某種程度上,也採取了“征服自然”的辦法,結果也受到了大自然的報復,前不久南北的大洪水不是很能發人深省嗎?
至於人與人的關係,我的想法是:對待一切善良的人,不管是家屬,還是朋友,都應該有一個兩字箴言:一曰真,二曰忍。真者,以真情實意相待,不允許弄虛作假。對待壞人,則另當別論。忍者,相互容忍也。日子久了,難免有點磕磕碰碰。在這時候,頭腦清醒的一方應該能夠容忍。如果雙方都不冷靜,必致因小失大,後果不堪設想。唐朝張公藝的“百忍”是歷史上有名的例子。
至於個人心中思想感情的矛盾,則多半起於私心雜念。解之之方,唯有消滅私心,學習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庶幾近之。
1998年11月17日
我們面對的現實
我們面對的現實,多種多樣,很難一一列舉。現在我只談兩個:第一,生活的現實;第二,學術研究的現實。
生活的現實
生活,人人都有生活,它幾乎是一個廣闊無垠的概念。在家中,天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人人都必須有的。這且不表。要處理好家庭成員的關係,不在話下。在社會上,就有了很大的區別。當官的,要為人民服務,當然也盼指日高升。大款們另有一番風光,炒股票、玩期貨,一夜之間成了暴發戶,腰纏十萬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當然,一旦破了產,跳樓自殺,有時也在所難免。我輩書生,青燈黃卷,兀兀窮年,有時還得爬點格子,以濟工資之窮。至於引車賣漿者流,只有拼命幹活,才得餬口。
這都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生活。我們必須黽勉從事,過好這個日子(生活),自不待言。
但是,如果我們把眼光放遠一點,把思慮再深化一點,想一想全人類的生活,你感覺到危險性了沒有?也許有人感到,我們這個小小寰球並不安全。有時會有地震,有時會有天災,刀兵水火,疾病災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駕臨你的頭上,躲不勝躲,防不勝防。對策只有一個:順其自然,盡上人事。
如果再把眼光放得更遠,讓思慮鑽得更深,則眼前到處是看不見的陷阱。我自己也曾幼稚過一陣。我讀東坡《(前)赤壁賦》:“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我與子之所共適。”我深信蘇子講的句句是真理。然而,到了今天,江上之風還清嗎?山間之月還明嗎?誰都知道,由於大氣的汙染,風早已不清,月早已不明瞭。與此有聯絡的還有生態平衡的破壞,動植物品種的滅絕,新疾病的不斷出現,人口的爆炸,臭氧層出了洞,自然資源——其中包括水——的枯竭,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我們人類實際上已經到了“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的地步。令人吃驚的是,雖然有人已經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但並沒有提高到與人類生存前途掛鉤的水平,仍然只是頭痛治頭,腳痛治腳。還有人幻想用西方的“科學”來解救這一場危機。我認為,這是不太可能的。這一場災難主要就是西方“征服自然”的“科學”造成的,西方科學優秀之處,必須繼承;但是必須從根本上、從思想上解決問題,以東方的“民胞物與”的“天人合一”的思想濟西方“科學”之窮。人類前途,庶幾有望。
學術研究的現實
對我輩知識分子來說,除了生活的現實之外,還有一個學術研究的現實。我在這裡重點講人文社會科學,因為我自己是搞這一行的。
文史之學,中國和歐洲都已有很長的歷史。因兩處具體歷史情況不同,所以發展過程不盡相同。但是總的研究物件和研究方法多有相通之處,物件大都是古典文獻。就中國而論,由於字型屢變,先秦典籍的傳抄工作,不能不受到影響。但是,讀書必先識字,此《說文解字》之所以必作也。新材料的出現,多屬偶然。地下材料,最初是“地不愛寶”,它自己把材料貢獻出來的,有目的有意識的發掘工作是後來興起的。盜墓者當然是例外。至於社會調查,古代不能說沒有。採風就是調查形式之一。有計劃有組織有目的的社會調查工作,也是晚起的,恐怕還是多少受了點西方的影響。
古代文史工作者用力最勤的是記誦之學。在科舉時代,一個舉子必須能背《四書》、《五經》,這是起碼的條件。否則連秀才也當不上,遑論進士!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