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引人注目。
許久,當黑漆漆的人海終於從視線裡模糊乃至消失,楊御藩卻似乎還是沒有從夢魘裡驚醒。目光裡是剛剛有人經過的那片土地。田地與大道的界限已被蕩平,遠遠望去,就像是山下的官路陡然間寬闊了一里。
不知道,在這一瞬間,楊御藩是否會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原來,人世間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
夢終是要醒,無論是美夢還是噩夢。楊御藩“醒”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傳令三軍:就地休息。
一旁的親信躊躇著問道:“恐怕監軍不允,對將軍不利。”
楊御藩笑了笑,道:“不必多慮。他也不想早投胎。”
一個親兵仗著膽子問道:“將軍,剛才過去的人馬,莫不是賊首高迎翔?”
楊御藩“哼”了一聲道:“我看高迎翔的部曲未必如此齊整。我若猜得不錯,這人曾是不沾泥張存孟的舊部,匪號裡也有個闖字,聽過嗎,“闖將”李自成!”
第七章
第七章
(十八)
還是隆冬時節。鳳陽府雖直隸南京,卻靠近北方,雖不常有雪,但天陰晴無常,中午還是豔陽高照,午後卻連雲密佈,斷斷續續地下起了小雨,還伴著潮溼陰冷的風。一千多名衣色駁雜的騎兵卻仍在這樣的苦雨悽風中前行。
李自成也在這支鴉雀無聲的騎兵隊伍裡。因為,鳳陽附近的官軍已經基本被幾路義軍肅清,大隊人馬即在左近,不會發生較大的戰鬥,又或是更習慣近一段時間來,輕騎簡從的裝束,他沒有穿戴盔甲,只是內穿棉甲,身著半舊的藍布箭衣,外罩一件老羊皮的斗篷,頭上帶著頂氈帽。
他身材不算十分高大,終日的風餐露宿,略顯有些清瘦,使本來就很高的顴骨更加突出,眼窩較深,雙目有神,鼻子略有些上仰,也就是所謂的“鴟目曷鼻”。整個人雖並不俊朗,但看上去彪悍矯捷而又不失沉穩幹練。
崇禎七年冬,他和八大王張獻忠由漢中棧道脫困,攻克鳳縣,突破了官軍的層層包圍,沿鳳翔、麟遊,乾州一線進軍,進攻甘肅慶陽、鞏昌、平涼一帶。隨即,趁洪承疇分身乏術之機,轉道河南境內匯合,並與曹操、闖塌天、混十萬、老回回、革裡眼、蠍子塊、滿天星等人遙相呼應,向豫東南和皖北方面發展。崇禎八年正月間,經河南汝寧府東入安徽,遠將洪承疇的兩萬秦兵甩在身後。正月十一日,諸路大軍攻破潁州,處死了原任兵部尚書張鶴鳴;劍鋒直指鳳陽府治、中都皇陵所在。左近的饑民百姓風聞義軍已至;第二日來往營地爭邀義軍攻打中都鳳陽的鄉人便絡繹不絕。
(十九)
當晚軍事會議的議事廳,設在了掃地王張一川的大營,雖然多燒了許多炭火,但因為天氣寒冷,會上還是略備酒菜,讓大家暖身果腹。
掃地王張一川、太平王吳自居'(吳自居字逸安)杜撰)'對攻打中都一事,還頗有些躊躇。吳自居粗通文墨,對鳳陽的民土人情略有所聞,不無顧及地說:“中都鳳陽系皇陵所在,兵額幾近五萬,府治雖無城池,但仍有皇城,內外三層。昔年,成祖朱棣行“靖難之變”,也忌憚鳳陽城堅兵眾。咱家兄弟雖也有幾萬人馬可用,但畢竟終日奔波,未及操練,恐難取勝。”
張獻忠聽罷,撇了撇嘴,捋了捋大鬍子,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握著一把銀酒壺,將吳自居的杯子斟滿。帶著特有的略有幾分俏皮和輕蔑的笑容,大聲道:“我說吳哥,你比俺老張年長,書也讀得多,咋膽子比個針鼻兒還小?要是這樣,趁早把你那‘太平王’的諢號給了俺老張,打今兒起,老子改叫西營九大王。”
在座的李過、張可望、張定國等大小將領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李自成也滿臉的笑容。
張一川一口氣喝乾杯中的酒,抹了抹嘴說:“也不能全怪逸安。咱家兄弟大半都是莊稼里長起來的,做頭領的不是,入夥的弟兄十個也有八個是。一雙手拿慣了鋤,扶的是犁,舞刀弄槍那是被逼無奈。人多又怎樣,還不是一樣被幾千官軍追的東躲西藏?”
“現在確是哀鴻遍野,但壞年成總也有個頭吧?年景好啦,咱手底下那些守著田地吃飯的,哪個還肯和咱們四海為家?說到底,咱家兄弟到頭來無非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被官軍困死,要麼就學宋公明招安歸順。”
“依我看,眼前咱們招兵買馬,嘯聚山林,無非就是讓官府動不得咱們。等到年景好了,再尋個招兒逼他招安。到時候咱家兄弟就算求不到功名利祿,總也能衣食無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