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我別立君為社稷計也。昔晉元帝即位江左,當時群臣但聞以從元帝者為忠,不聞有以從懷、愍而北者為忠;我朝高宗南渡時,群臣亦惟聞以從高宗者為忠,不聞有以從徽、欽而北者為忠。今我舍德祐而從二王,安得謂為不忠?!”
博羅聽了,瞪目半晌,答應不出話來,既而忽大聲道:“晉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今二王未受命而即位,立不以正,豈非篡位嗎?”文天祥道:“二王奉太后之命出鎮閩、廣,以為後圖,安得謂無所受命?景炎乃度宗皇帝長子,德祐皇帝親兄,何謂立不以正?登極於德祐皇帝去位之後,何為篡位?”
博羅聽了,又是無言可駁,只得強詞道:“二王出鎮,當彼亂離之際,太后之命有誰知之?此語不足信。”文天祥道:“天與之,民歸之,即使無傳受之命,苟天下人心未去,願奉二王為主,以民心而推戴擁立之,亦何不可?”
博羅被文天祥說得句句無言可對,因含怒道:“君立二王,竟成何功?”文天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生存一日,總要盡我一日為人之事。”
博羅道:“君既知事不可成,又何必為?豈不是枉費心機嗎?”文天祥拈鬚微笑道:“不因時勢而灰心,這便是我中原人物天生的氣魄了。”博羅聽了,只氣得兩撇鬍須倒豎起來,卻一時也實在無可奈何他,只得暫忍住氣,一聲不言語。各大臣見了,也皆悶悶不樂。此時文天祥說了這一篇話,才稍為出了些惡氣,卻從容自在,毫無懼色。當下博羅便這樣乘興開筵,敗興散席了。
張弘範帶著文天祥,和各大臣皆紛紛散回,不在話下。
此日早朝,那博羅便上了一本奏疏,勸元世祖殺文天祥,說是此人若留,總為後患;又說自己昨日如何勸他,他的說話如何決裂;因把昨日酒席那篇話加了些枝葉,說得元世祖也怕起來,卻因實在愛惜文天祥的人物,一時不忍殺他,便下詔命群臣會議此事。此時張弘範原來因昨日酒後受風,染疾在家,當下得了這資訊,連忙上了一本奏疏,切勸元世祖千萬不可殺文天祥。
元世祖見了這奏,左右為難,籌躇不決,殺他固然捨不得,不殺他又怕他作亂,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可以兩全。次日,便下詔命把文天祥下在獄中,卻命獄吏要小心守護,好好侍候他,不可使他受苦。可憐文天祥一入獄中,便自知不好,從此難想逃走了,終日裡長吁短嘆,寢食無心。那獄吏雖然是十二分殷勤服侍文天祥,文天祥卻總是愁眉不展,無一刻放下這重重憂。此時文天祥的妻子歐陽氏原來還在大都中,她自從李恆由江西把她送到大都,元世祖赦她為平民,她便在大都中賃屋而居,以此每日早晚總要到獄中來看文天祥。怎奈文天祥那人是心胸磊拓,不以妻子為念、只有國事為憂的,以此歐陽氏來不來他倒不以為念,卻終日裡痴心不死,只望或者有自己舊時部下將官未死的,得了資訊到獄中來救他逃走哩。可憐文天祥枉自望穿了眼,日盼到夜,春等到秋,卻哪裡有一個將官的魂靈兒來看他一看呢?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文天祥在獄中忍辛受苦,度日如年,那旁人卻毫不知覺。偶爾替他屈指一算,原來忽忽已是三年有餘了,文天祥此時已弄得形骸憔悴,鬚髮盡白了。正值這日,說書的消夏之暇,便替他翻起書來查了一查,原來文天祥是從元世祖至元十六年十月入獄,一直關到至元十九年,這年十一月三十日,忽然太史令奏道:“昨夜土星犯帝座,十日之內恐有大變。”原來這太史令官職便是現在名叫作欽天監,當下元世祖聽了所奏,心中大驚,便問群臣道:“卿等試猜此變當從何而起呢?”博羅奏道:“臣恐此變便在帝都之內,陛下不可不急為預防。”元世祖笑道:“卿何以便猜到在京畿之內?卻叫朕又怎樣能預防呢?”博羅道:“如今四海人民皆已臣服,只有文天祥現在都中,久存作亂之心。臣疑星變定是應在此人,陛下只要早早把他殺了,便絕了禍根了。”元世祖聽了,心中卻也將信將疑,但總是愛惜文天祥的才德,不忍殺他,因說道:“卿所猜度雖然有理,但總不能以疑心之故,無憑無據把他殺了。倘星不是應在他身上,日後另有變起,那豈不是冤枉他了嗎?”博羅道:“此等之人,便冤枉殺了他,也不足惜。陛下還為德祐皇帝。要留之何用?”元世祖聽了,登時變色道:“卿要教朕枉殺無辜嗎?”博羅聽了,只嚇得低頭不敢作聲。元世祖當時袍袖一拂,退朝去了。群臣退下朝來,議論紛紛,多半都疑是應在文天祥,卻又不敢去上奏。過了幾日,民間忽然紛紛謠傳,說是中山有一狂人,自稱宋主,聚眾數千,將於某日來奪文丞相。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