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勇天祥慷慨就刑 驚博羅忠魂顯聖
歌曰:
大風蕭蕭,卷沙成潮;天地晦暝,林木驚號。神耶鬼耶?悲耶怒耶?橫空澎湃,其神來耶?四野慘暗,其鬼來耶?陰陰切切,其悲鳴耶?洶洶滔滔,其怒號耶?陰風起而颯颯,其魂兮之歸來耶?
看官,這回緊接著前回,本來是應該要說那幾個小將官帶著眾士卒投奔元朝以後的情形了。但是此等之人,此等之事,不惟說書的不愛說;就是說來,無非是獻媚異種,恥辱中國,這種情形說來看官也是不願聽的,不如撇開去吧!
如今且說前回未曾交代清楚的那元軍班師以後情形。原來崖山那回大戰,自帝昺投海,張世傑等出走之後,剩下那些將士降的降,死的死,登時俱盡;剩下有八千餘隻戰艦,皆為元軍所得。只喜得張弘範手舞足蹈,當下便傳檄各處未下州縣,勸他投降。咳,看官,你看偌大一箇中國,人民不下數百兆,當下只聽得“皇帝死了”四個字,便皆紛紛爭迎異族,高掛降旗,那旗上還寫著“大某順民”四個大字。象這樣的舉動,在他的心思,不過是說皇帝已死,事無可為,所以投降。豈知你若果有志氣,何必一定要有皇帝才可以有為?皇帝雖死,你但盡你的力,做你的事,替中國爭體面,難道人敢笑你無知妄為嗎?這是斷沒有這個道理的。況且你若人人存了此心,皇帝雖死,中國不死,總要與異種決個我存你亡,那時無論如何兇悍的蠻族,虎狼的異種,我只怕也要聞風宵遁,望影奔逃哩!據這樣看起來,文天祥、張世傑兩人做的事業非不可成,是你們不能繼其志,所以才不成了。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張弘範當日得了各處降書,眼見中原已平,心中十分歡喜,這日便在軍中大開筵宴,命軍士皆得盡醉。張弘範卻請出文天祥來,殷勤請他上座,自己下席相陪。文天祥此時哪裡還有心吃酒,坐在那裡,低頭不語,卻自己想自己的心事。他想道:“帝昺是死了,中原是亡了。天下茫茫,只有一個張世傑是我知己。他的心思一定是和我一樣,不肯灰心去尋死的,但不知他又逃到哪裡去立事業了?我如今是被困在舟中,自然不能逃走了,但不知他明日送我至燕之後,把我安置在怎麼樣一個所在?不曉得守護嚴不嚴,能否脫身逃走?”想到這裡,忽念想當年那十二個壯客和自己在患難之中,全仗他十二個人救我逃出羅網,到如今數載艱辛,憔悴國事,他們十二個人是皆竭盡心力,以身殉國了;只有我心力未竭,還留下這餘生尚在,壯志未酬,將來至燕之後,卻哪裡再去尋這些人來救我呢?正想到山窮水盡之際,猛聽得兩旁笙歌嘹亮,鼓吹聲高,那隔船上將士歡呼歌唱,擊箸論功。文天祥聽了,不覺悽然淚下。張弘範見了,曉得他是觸景傷情,便勸道:“丞相不必悲傷,如今國亡君死,丞相忠孝已盡。丞相若能以事宋之心改事今上皇帝,將不失仍為宰相之職。即不然,丞相恥事二君,小將願奏明聖上,奉丞相於名山勝水之鄉,不問世事,隱居以樂天年,做個故宋遺民,丞相也就算不屈節了。難道一定要以死殉國,才算得忠臣嗎?”這一篇話說得婉轉多情。文天祥聽了這篇話,那想逃走圖再舉的念頭雖然不為所動,卻也總感他這一片熱心,替自己籌躇後計,便悽然答道:“深感將軍厚愛,但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亡國之臣,亦安敢不念亡國之傷,安然自樂天年呢?今日別無他望,惟求將軍速賜一死,便感將軍厚恩了。”
說罷,長嘆一聲,便低下頭去。張弘範見了,心中十分敬重他的為人,便也不忍再勸他了。文天祥席終無語,仍舊回到自己舟中去了。這裡張弘範便傳令三軍明日班師,當晚無話。
次日黎明,三軍用了早餐,只聽得中軍裡三聲大炮沖天,震得山搖水沸,萬餘隻戰艦一齊跋碇揚帆,整隊出了崖山海口。眾三軍吹打著得勝軍的鼓角,意氣揚揚,迤邐向大都進發,一路上真是:陣雲生喜氣,旗影閃祥光。劍敲蘭棹響,人唱凱歌還。
那班師的行程是不定的,一日或走五十里,或走三十里,還有好幾日好行哩。
如今且說崖山,自從元軍班師以後,那海上浮出的屍首一日總有數千,幾乎要把海口都塞住了。這屍首都是那崖山旁義民把他撈起來,在崖山上起了一個極大極大的大墳,把他一齊安葬了。最後一日才撈起帝昺的屍首,卻是面色如生,眾義民見了,十分傷感,便在帝昰墳旁仍舊用皇帝的禮把帝昺安葬了。可憐一代帝王,便這樣冷冷清清地葬在這深山幽谷裡,每到禁菸時節,並無飛灰蝴蝶,只有泣血杜鵑。後人有詩以吊之,詩曰:海上孤鴻山上猿,夜深啼斷帝王魂;年年春草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