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大人來自一個小康的家庭。她爸爸傾家蕩產讓她學鋼琴,她有樣學樣,我還沒學會跑,就先學彈琴了。
她是在維也納認識我爹的。同樣學鋼琴,同樣受業在曼因坦教授門下。因為這樣的因緣,三十年後,我才得以僥倖地被曼因坦教授收在門下。
每年從音樂學院出來的,雖不致成千上萬,但也沒少到讓我的父母有機會發亮發光就是。大概人有得志和不得志,我父母算是命運之神不挺眷顧的那一種。
不過,認命一點,也沒壞到哪裡去。
回到家鄉後,我爹和母親大人雙雙在一所專校任教,日子還算過得去,稱得上小康。事實上,母親大人也著實過了一段好日子。原因無它,我爹寵她。
很多人都羨慕我有那樣的父母、那般的家庭。可是,也沒讓他們羨慕太久就是。
我家的男人浪漫,可是都不長命。
我母親大人的爸爸在她還沒有學成歸國的時候,就嗚呼哀哉了。我爹的爹也差不多。我爹直到回國,還年年情人節送我母親大人一束殷紅玫瑰花,一直到我十八歲,考入音樂系,浪漫的他還是不改這個習慣,捧著大叢的玫瑰被車撞死掉。
小康之家,就那樣慢慢地不小康,就變窮了。
音樂系唸了兩年多,我母親心頭一狠,或者浪漫的興味一發,把我送到了維也納。
也沒什麼可歌可泣的情節。
同樣是人類,孤女寡母的故事不會比較轟轟烈烈。不過火星蒂似的人生,闡說起來不會超過一根菸的時間。
說真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打算來歐洲的。我想到溫暖一點的地方,加州、佛羅里達,或者夏威夷。歐羅巴沒有一處是人待的地方。我要穿毛衣外加厚外套才勉強止住手腳不禁的抖顫;但他們說,那只是涼爽。
日子不太好過。肉體的,加上心理的。
到了歐洲快半年,沒有一天我不發鄉愁。下雪的日子尤其嚴重難捱。我總挨靠著窗臺,等著灰黑的天空放晴。
日日夜夜,我在歐羅巴這塊大陸上,惦望著亞洲的星空。
水滾開,我連忙把麵條丟進鍋裡。
李紅走進廚房,對著嗡嗡作響的排油煙機皺眉。看樣子,她午覺剛醒來。
“你在家啊。”我打聲招呼,算沒話找話。
她“唔”一聲。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看她倒了一杯水。些微不自在,我攪動麵條,屏住氣,不再說話。
氣氛僵。也許不,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個人覺得。李紅隨時隨地——至少在我面前,總是一副酷傲的姿態,很幾分高高在上。
跟我說話時,她是不笑的。
我原以為那是她的習慣。畢竟,沒有人規定跟人說話時一定要帶笑。尷尬的是我,人家沒必要陪我乾乾的傻笑。
開水滾了三分鐘。我將麵條撈起來。
“對了,你的朋友,他說他姓杜,有電話找你。”李紅吞了幾粒維他命,仰頭喝了幾口水。
“謝謝。”李紅怕胖,飯都不多吃,身體又需要營養,所以櫃子裡全是瓶瓶罐罐的各式維他命。
到底也是藥。我第一次遇到吃藥吃得這麼起勁的人。
我加了一些醬油和蒜頭,和著麵條拌一拌。才吃一口,李紅聞到蒜頭味,姣美的眉形又扭皺起來。
吃第二口,門鈴響了。戲劇性的,李紅打結的眉眼往鬢旁飛了起來,踩著光腳跑了出去。
我先聽到開門的聲音,然後是低低含糊的男聲。跟著——一聲“嗯”,打鼻腔哼出的,像撒嬌,更像小狗要寵的叫聲,不客氣的穿進廚房。
我筷子一叉,一口麵條鯁住喉嚨噎著了。
就是這樣,我才不習慣。
搬來一個星期,我就想搬家了。
“嗨,安德魯。”男人跟著李紅進廚房,我打聲招呼。
安德魯一頭灰褐的金髮,股票操作員,李紅的男朋友。他幾乎天天來,有時過夜。每次他來,李紅都會發出那種像小狗惹憐的撒嬌聲,酷傲的表情全都不見,比我見過的任何小女人還要小女人。
一個人在男人面前身後,怎麼能差那麼多?
所以我不習慣。
當著我的面,安德魯給李紅一個辣辣的法式深吻。
安德魯還沒吃過午飯,李紅立刻像個小主婦般忙碌起來。
我悄悄退出去,識趣地把廚房全讓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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