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不如回故鄉;樂園雖好 ,非久留之地。歸去來兮。
李烈忽然間彷彿聽到了心頭那層堅硬的外殼碎裂的聲音,他太熟悉她訥訥而出的這句話了,大數學家華羅庚1950年回國時發表在大公報上的《告全體留美學生書》。曾幾何時,那字字金石的言辭就是他義無反顧的動力,他也感同身受過那種對共和國之戀的歸心似箭,可是,有幾人能夠理解,有幾人能夠珍惜。
李烈最終還是在心潮澎湃之中淡淡一笑,將眼光轉向了窗外,他掩飾著自己,因為他知道她也在掩飾她自己,包括剛剛還有的那點子小揶揄,自然也包括他對她還存在著的疑慮。他們都看著窗外與自己無關卻又非常貼近的叫過客的人們,努力地掩飾著那種彼此帶給彼此的微微震盪。
其實——未央央打破了這種沉默,但她卻還是看著窗外,就像初次相見時那樣,彷彿自言自語,彷彿在對一句臺詞:我是一路跟著你來的,你從C部走到這兒的一路上,我都跟著你。
李烈那時想看一看她的眼睛,他想知道這赤裸裸的話語背後這雙眼中是否會有溫暖是否有探詢是否還有諷刺,可他沒能捕捉到她的目光,只有將那兩潭深水遮覆得嚴嚴實實的濃密睫毛,遮蔽了剛剛還產生過的那種共鳴,他在一瞬間浮想聯翩,他那薄脆的自尊心又在蠢蠢欲動樹起了保護膜:為什麼?
他為自己這句幼稚的毫無張力的回應而羞澀,於是沉默再次充斥其中。
未央央沒有回答,她努力地淡淡地笑著,然後托腮望著窗下。陽光照著他們,他們就像是一對鬧了彆扭的情侶在這個午後看著窗外被陽光同樣照耀著的人們,直到一個電話驚擾了她,她起了身,拿起了衣服,掏出了一支筆在餐盤的餐巾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然後,她將那張紙放回餐盤,那串數字被壓在了下面。李烈聽到她好似戲謔又異常認真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在陽光下!
我們都在!李烈想,他循著陽光而去,那天的,不,他想,不只是那天的,是所有的,所有的陽光都很無私,但也很軟弱,一隻軟軟的被風吹起的塑膠袋也能造出一小片陰影。
那生活在陰影中的人啊,是多麼不幸!他看著未央央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就像一個高傲的乞丐拿起了那張餐紙,他看到了一串數字,他將這張紙團成了團。
最大VC 7(1)
李烈等了幾天,並沒有接到來自C部的電話。他最初的計劃正被毫無預期的等待耗得所有的能量值都在此起彼伏。通常是早上的時候分值旺盛,到了晚上,分值最低。
五天裡,他沒有等到曲中正,甚至沒有見到他那輛標誌性的奧迪A6,這讓他開始相信接待室那個人的說法是真的。他現在已經與一些人混了個臉熟。綜合司的李司長每次見到他總會搖下車窗跟他打個招呼,然後才讓車進進出出。
這幾天,他也幾乎忘記了未央央。自那日一別後,他的焦頭爛額很快便讓他的那顆微微盪漾的春心成了死灰,他再次回到他的生活中,一如既往地清貧,只是那個數字時時無情地提醒著他,他的資金鍊斷了。
而他也更清楚地知道到了二月末,他和楊林四個抵押在美國銀行的房子車子就要拿去還債了。李烈楊林林謙三個單身漢還好說,艾金那個體弱多病的妻子陳思陽正在美國待產,房子如果真的沒有了,那麼這孩子沒準就真的生在大街上了。
這個念頭困擾著李烈的時候,正是週日的夜晚,艾金正手撫著額頭陷入沉思。楊林間隔一陣的咳嗽聲偶爾傳來。李烈的心口那天揪揪地疼。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如果陳思陽的孩子無家可歸自己就真的應該向前走一段進入未都大廈,上三十層,然後縱身一躍算了。
但是,他絕對不能留下那一躍的機會,因為他對於自己人生總結是樂觀于山窮水盡後的柳暗花明。
這樣想時,他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對著技術部裡的全體員工們說:停一停,休息一下,艾金,放首曲子來聽聽!
艾金那天放的音樂是《威風堂堂進行曲》,曲子鏗鏘地響起時,李烈忽然跳進本就擁擠的技術部說:多好的曲子,正適合我們,來,星空微的男人們,我們去打球如何?
十幾個大男人蜂擁著跑下樓去,圍著只有一個籃板的藍球場開始了一場球賽。
以後咱們一定要建一個健身中心,再建一個娛樂中心來保護戰友們僵硬的腰板兒。李烈站在場地中心大聲地叫喊,儘管他知道能加入這個隊伍的員工都不是為享受高額的工資和福利待遇,但他認為自己有必要“虛張聲勢”一下,以把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