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為了你,便是教我碎屍萬段也可以……我有時心中都會慶幸,慶幸莫家遭了這樣一場磨難,才能使得我遇上你……更何況只是在阿寶面前撒兩個謊——”
阿嬌面色酡紅,雙眼發亮,卻是發燒了的模樣,她自己像是沒有發覺,語調愈加狂熱,“我原也不敢奢望過多,便是一生無子無女、便是隻能遠遠地看著你與阿寶相親相愛、目中再無他人也不打緊,因為我已經心滿意足,再無他求,我只要能在你心中佔個位置、像柔安姐姐一樣遠遠地看著你……我所求的,也不過如此!誰料到,誰料到……若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罷了,唯獨阿寶不行!唯獨她不行!我便是即刻死了也不能叫自己的妹妹看到我的笑話,看到我一身的寵愛與榮華竟是偷了她的——”
錦延眸色暗沉,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啞聲問:“你撒了兩個什麼謊?”
阿嬌睨他一眼,咯咯輕笑道:“你如今已一清二楚,偏還要來問我,是嫌我還不夠丟臉麼?只是,只怕還有一件事情,你大約還不知道,說起來,我在這件事上卻是對她不起……”
錦延眸色如濃墨如寒潭如堅冰,擱在桌上的拳頭攥了又松;鬆了又攥,但只盯著她不做聲。
阿嬌笑出眼淚,顧不上擦,喘著粗氣,口中斷斷續續道:“她生樹兒時是難產你是知曉的,只是你怕是不知道,那日你吃醉了酒時,我曾命產婆保小不保大……可惜,終究是她命大,還是活了下來……她雖然活了下來,卻毅然決然地棄樹兒與你而去,連一絲的猶豫也不曾有,想必是保小不保大的那番話被她聽去了,並以為是你的意思……”
阿嬌額上滲出大顆汗珠,停下喘息一陣,面色愈加慘白,卻依然笑道:“自然,我也不是沒錯……但一切的根源都在莫松一家,若不是他露面……若不是他露面!因此我才要找人去殺掉他一家!若不是他一家,我怎麼會將自己逼到嫉殺親妹妹的地步?若不是他一家,我自個兒又怎會落到眼下這個地步?!我錯就錯在那一年,因為自己的婦人之仁,沒有將他一家早些兒殺了——”
錦延面色之白不亞於阿嬌,先是無聲冷笑許久,又將桌上茶壺茶杯“譁”地一聲統統掃落在地,這才起身踉蹌離去。阿嬌伸手去抓他的衣袖,誰料才一起身,便軟軟地撲到在地,再也無力站起身,自然也夠不著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遠了。
錦延已走得遠了,阿嬌依舊跪伏於地,哀哀哭求:“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我的樹兒,只求你莫要告訴我的樹兒……只求你莫要叫我的樹兒知曉……”
阿寶燒了兩三日,到了第四日上才略略好些,白日裡是好了,夜間卻總要燒上一小會兒,怕桑果知道了擔心,不讓她走,便閉口不說。桑果不許她再去竹林裡轉悠,她只好從早到晚地悶坐,或是看著大文與小武兩個上躥下跳。桑果與許老四兩個苦勸她養好身子再上路,她死活不依,守著自己收拾好的包袱,不許人碰,又時時催著桑果也快些兒收拾。
晚間,因桑果這幾天連著守在她床頭,已是累得夠嗆,阿寶叫她回去歇息,用了飯,便也早早關門歇息了。睡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地渴醒,覺得身上微微發燙,想來又到了她夜裡慣常發燒的時辰。
她早已習慣,便伸手去摸索睡前備好的茶壺茶杯,茶杯未摸著,卻有一隻手將她的胳膊接住,重新塞回到被子裡,隨即有人將她輕輕扶起,擁在懷中,轉眼又有一杯溫水送至唇邊,阿寶閉著眼,張口喝了,喝了幾口,又有一粒藥丸被放入她口中,藥丸氣味芬芳,只是有些微微的苦,阿寶皺起眉頭,想要將藥丸吐出,只是半睡半醒之間,沒有什麼力氣,正巧溫水又送到唇邊,於是又張口迷迷糊糊地喝了,藥丸也隨之嚥下。
阿寶心裡記掛著明日上路一事,怕桑果見她發燒又要死活阻攔,遂強打精神,沙著嗓子,閉著眼睛斷斷續續地叮囑她道:“叫你不要來,我早已習慣了,又死不了……你早些兒回去歇著,明日還要早起上路,不管你怎麼說,我明日定是要走的……”雖如此交代了桑果一番,卻又隱約覺得這人大約不是桑果,因為這人的胸膛寬闊,手掌也比桑果大了許多,兼之這人身上有淡淡的藥香味兒,與桑果自是大大的不同,但卻又極其熟悉,極像從前極為熟悉的某個人。
但阿寶沒睡醒時總是迷糊,腦子轉不大動,又時隔許久,因此始終想不起來這個有些熟悉的人是誰,但心裡卻也並不害怕,只覺得莫名心安與懷念,於是重又闔上雙目。
那人將她放好,輕輕地嘆了口氣,又慢慢將她披散在枕上、因發熱出汗黏在額上的髮絲一縷一縷地理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