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只有兩、三歲的光景,圓嘟嘟的小臉、肉乎乎的小胳膊,一張笑開了花的小嘴張得老大,隱隱顯露出裡面的小白牙。她象是完全感覺不到逃難的緊張氣氛,已經把小姑娘摔倒而造成的失去平衡當成了一種遊戲,只顧自得其樂,揮舞著手裡的小搖鼓開心地笑個不停。
看見這個小姑娘,容樓不由心中一悸,憐憫之心頓生:自己似她這般年紀時也曾四處逃難,躲避戰火。於是,他上前幾步,伸手扶她起來,道:“沒事吧?”
小姑娘站起身,回頭瞧了眼毫髮無傷、正瞪著溜溜圓的眼睛仰頭盯著容樓看的小娃娃,道:“謝謝,沒事。”
“你父母、家人呢?”
“都死了。”
“她是。。。。。。?”容樓指了指她的背後。
“我妹妹。”小姑娘咧開嘴笑了笑,“人見人愛吧?”
容樓點了點頭:“嗯,很可愛。”
“都是我的功勞,我把她照顧得可好了。”小姑娘一臉自豪。
“你叫什麼?”
“寶妹。”
“她呢?”
“小寶妹,是我給她取的。爹孃死的時候她還沒有名字。”
看見容樓衝著自己的姐姐笑了,小寶妹一邊用另一隻沒拿搖鼓的小胖手興奮地拍打著姐姐髮絲零亂的頭,一邊又嘎嘎笑了起來。
“你揹著妹妹走了多久?”
“不記得了。本來爹孃死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村子肯收留我們,但是一打仗大家就又跑了。”寶妹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乾糧吃完了,還好總有幾個好心的叔叔、嬸嬸願意分點給我們。”
“你們要去哪裡?路上我可以送送你們。”容樓道,心想自己雖然受傷積重難返,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但只要活著總能幫她們生個火、打個獵,不會少了吃喝的。
“大哥哥,謝謝你。我想想。。。。。。”寶妹正低頭想著要去哪裡,卻無意間掃見了容樓腰間的配劍,目光立刻變得警惕了起來,連著退後幾步才道:“你不是難民!”
容樓遲疑道:“我。。。。。。”
“我知道了!你是逃兵!一定是!”寶妹緊緊抿了抿乾澀的嘴唇,兇狠了起來:“都是你們打仗害的!不要靠近我!”
“什麼?!”容樓愕然。
“如果不是你們這些人打來打去,就不會有逃兵,沒有逃兵就不會有流匪,沒有流匪我爹孃就不會死,我也不會無家可歸!。。。。。。”寶妹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是在嘶吼。她背後的小寶妹敏感地意識到姐姐發怒了,嚇得大哭起來。
聽見小寶妹的哭聲,寶妹這才壓下聲調,有力而又堅決道:“離我們遠點,我不想看到你!”說完轉身一邊一顛一顛地哄著背後的小寶妹,一邊疾奔出數十步,趕上了前面的另一撥人群。
容樓呆立在那裡,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的他也和寶妹一樣痛恨打仗、痛恨士兵。
沒有戰亂,父親容老頭便不會死,村子也不會被燒燬,他不會流離失所,更不會被羯人驅趕至狩獵圍場裡和野獸競逐。。。。。。戰亂是造成包括兒時的他在內的千千萬萬百姓痛苦的根源。
看著一張張逃難中痛苦的臉從眼前晃過,一雙雙不知前路在何方的腳從身邊艱難走過,曾幾何時,他自己不也是其中的一員嗎?
一種強烈的負疚感佔據了容樓的身心:‘原來我在燕軍中這許多年竟已忘記了很多原本不該忘記的東西。。。。。。’
身處太平盛事或極少經歷戰爭的百姓們才會因為正義、氣節支援國家對敵國打響一場聖戰;而在這四分五裂,無月不戰的北方,四野的硝煙叫人一刻不得安生,戰火燒遍了每一寸土地,至親之人要麼棲身無所,要麼在戰場上盡都殉難,歷經痛苦的人們早在生死邊緣磨練得麻木了,正義也好,氣節也罷,再也不能令他們的親人復生,令他們的家園重現,令他們的神經有絲毫鬆動。。。。。。這種時候,戰亂的各方,哪一方是正義?哪一方是邪惡?孰好孰壞?在深受戰亂殘害的百姓眼裡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們有的只是對戰爭的痛恨和憎惡。
容樓的目光一陣迷茫,心裡驀然失落。他用力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清醒點,卻猛然意識到站在這裡的自己已然就是一名戰士,也成了兒時所痛恨的戰爭機器上的一個零件。
萬國盡征戍,
烽火被岡巒。
積屍草木腥,
流血川原丹。
何鄉為樂土?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