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他就談兩句;壽峰不談話,他就默然的坐著。這時他皺了眉,端了一杯酒,只用嘴唇
一點一點的呷著,彷彿聽到鳳喜微微的喊著樊大爺。壽峰笑道:“老弟,無論什麼事,一肚
AE?包容下去。她到了這種地步,你還計較她嗎?她叫著你,你進去瞧瞧她吧。”家樹道:
那末,我們大家進去瞧瞧吧。
當下沈大娘將門簾掛AE?,於是大家都進來了。只見鳳喜將被蓋了下半截,將兩隻大紅
袖子露了出來,那一張白而瘦的臉,現時卻在兩頰上露出兩塊大紅暈,那一頭的蓬頭髮,更
是散了滿枕。她看見家樹,那一張掩在蓬蓬亂髮下的小臉,微點了一點,手半抬起來,招了
一招,又指了一指床。家樹會意,走近前一步,要在床沿上坐下;回頭一看有這些人,就在
鳳喜床頭邊一張椅子上坐下。秀姑環了一隻手,正靠在這椅子背上呢。鳳喜將身子挪一挪,
伸手握著了家樹的手道:這是真的,這不是夢!許多洋錢,我夢見坐汽車,我夢見住洋
樓。……呀!他要把我摔下樓,關大姐救我!救我!”說著,兩手撐了身子,從床上要向上
一坐;然而她的AE?力不夠,只昂AE?頭來,兩手撐不住,便向下一倒。沈大娘搖頭道:
“她又糊塗了,她又糊塗了。噯!這可怎麼好呢?我空歡喜了一陣子了。”說著便流下淚
來。壽峰也因為信了大夫的主意,鳳喜一步一步有些轉頭的希望了;而今她不但不見好,連
身體都更覺得衰弱。站在身後,摸著鬍子點了一點頭道:“這孩子可憐!”
家樹剛才讓鳳喜的手摸著,只覺滾熱異常,如今見大家都替她可憐,也就作聲不得,大
家都寂然了。只聽到一陣呼嚕呼嚕的風過去,沙沙沙,AE?了一窗子的碎雪。陰暗的屋子
裡,那一爐子煤火,又漸漸的無光了,便覺得加倍的AE?慘。外面屋子裡,吃到半殘的酒
菜,兀自擺著,也無人過問了。再看鳳喜時,閉了眼睛,口裡不住的說道:“這不是夢,這
不是夢!”家樹道:“我來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這樣子,倒是我害了她了。索性請大夫
來瞧瞧吧。”沈大娘道:“那可是好,只是大夫出診的錢,聽說是十塊……〃家樹道:“那
不要緊,我自然給他。”
大家商議了一陣,就讓沈三玄去請那AE?救醫院的大夫。沈大娘去收拾碗筷。關氏父女
和家樹三人,看守著病人。家樹坐到一邊,兩腳踏在爐上烤火,用火筷子不住的撥著黑煤
球。壽峰背了兩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點點頭,又嘆嘆氣。秀姑側身坐在床沿上,給鳳喜
理一理頭髮,又給她牽一牽被,又給她按按脈,也不作聲。因之一屋三個人,都很沉寂。鳳
喜又睡著了……
約有一個鐘頭,門口氣車喇叭響,家樹料是大夫到了,便迎出來。來的大夫,正是從前
治鳳喜病的。他走進來,看看屋子,又看看家樹,便問道:“劉太太家是這裡嗎?”家樹聽
了〃劉太太〃三個字,覺得異常刺耳,便道:“這是她孃家。”那大夫點著頭,跟了家樹進
屋。不料這一聲喇叭響,驚動了鳳喜,在床上要爬起來,又不能起身,只是亂滾,口裡嚷
道:鞭子抽傷了我,就拿汽車送我上醫院嗎?大兵又來拖我了,我不去,我不去!”關氏父
女,因大夫進來,便上前將她按住,讓大夫診了一診脈。大夫給她打了一針,說是給她退熱
安神的,便搖著頭走到外邊屋子來,問了一問經過,因見家樹衣服不同,猜是劉將軍家的
人,便道:“我從前以為劉太太症不十分重,把環境給她轉過來,惡印象慢慢去掉,也許好
了。現在她的病突然加重,家裡人恐怕不容易侍候,最好是送到瘋人院去吧。”說著又向屋
子四周看了一看,因道:“那是官立的,可以不取費的,請你先生和家主商量吧。精神病,
是不能用藥治的。要不然,在這種裝置簡單的家庭,恐怕……〃說著,他淡笑了一笑。家樹
看他坐也不肯坐,當然是要走了,便問:〃送到瘋人院去,什麼時候能好?”大夫搖頭道:
“那難說,也許一輩子……但是她或者不至於。好在家中人若不願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