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一個初夏的傍晚,星空之下,我仰臥在碧落園紫藤苑的藤蘿架子下,外祖母也靠在涼簟上,枕著一直珠玉安神枕,靜靜地避著眼,享受難得的納涼。“郭羅媽媽,”我輕喚著。
“嗯,郭羅媽媽在這麼呢。”外祖母睜開眼,轉向我。
“咱們安親王府裡怎麼想到建起紫藤苑的?宮裡都沒有這麼清爽宜人的去處呢。”
“是康熙三年的時候,你祖父請江南的名家設計的……”說著,祖母眯縫起眼瞼,向庭院深處看去,偌大的一個院落,別無其它庭院植物,只在在太湖石之間疏朗地栽著一些合歡之類的夏令樹木,園子正中,幾株百年紫藤巍巍然雄據了半個院落的。
“那年的初春,你外祖對我說,要是我真能學會丹青,便給我個驚喜。我就咬著牙,一邊照料三個孩子,一邊跟一位漢官的夫人學畫,等到了茉莉花謝,梔子花開的時候,已經能像模像樣地臨摹些古畫了。你外祖沒有食言,趕在入夏之前,請來工匠,修了這麼個園子。”
“您為什麼挑紫藤呢?”
“當時我最擅長的丹青就是繪藤蘿了,幾枝古藤,綴上些像蝴蝶兒似的紫花兒,煞是好看;所以就求著你外祖從江南移植了百年紫藤。”外祖母的臉上掛上了一絲笑容,寧靜地看著院裡的花木,微笑漸漸氤氳開,臉上暈出紅來,像是一點硃砂滴在了宣紙上,沁溢開來。
我猜外祖母一定回憶起和外祖攜手遊園的時候,因為她現在的樣子很美,很安寧。
晚風清涼,整個庭院都沐浴著月色,涼涼的,唯有紫藤枝葉婆娑,重重疊疊,葳蕤綿密,竟幾乎漏不下什麼光線。如果說,那若干株合歡樹是風姿綽約的妙齡女子,那麼,這棵紫藤就是飽經滄桑的老人了,歲月如刀,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細密的皺紋,斑駁如枯,然而腰幹以上,仍是嫩青色的樹皮;架子上,枝繁葉茂,鬱鬱蔥蔥,但見一串串碩大的花穗垂掛枝頭,紫中帶藍,燦若雲霞,飄出的馥郁香氣,瀰漫在整座庭院的上空,一直飄向府邸深處。忽然覺得,外祖母就像這紫藤,永不衰老,將馥郁的芬芳散發向親王府的每一個人,讓大家都活在她的庇佑與溫情之下,感受到她的充沛的精力。
“雪霏,今兒你宜妃姑姑吩咐嬤嬤來接你了,郭羅媽媽想多留你幾日,好嗎?”
“嗯,雪霏陪著您老人家,哪兒也不去。”提到進宮,我心裡竟有些慌張,慶幸的是祖母也不願離開我。
“霏兒,你怎麼不想去看姑姑了?往年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姑姑接進宮麼?”祖母很關心地問。
“我,”我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去年十一月盛京大雪,姑姑和皇上的對話,他們離去後,我的惘然若失,表哥欣喜的笑,我木訥的點頭,傻傻的表情……
“十阿哥新沒了母妃,現在住在姑姑宮裡,雪霏再過去了,恐怕擠不下。”
“傻孩子,皇宮那麼大,還能住不下你?”祖母已經起身,坐到我身邊,摩挲撫弄著我的頭髮,“這麼好的頭髮,也不知道細細梳理,燕尾髻盤得跟雀兒巢似的,也不知道帶上點簪子、珠鈿,你跟前的丫頭們是越發得懶怠了……”說著,輕巧地解開頭繩,親自給我盤起頭髮來。
“大夏天的,沒得弄這麼些累贅的頂在頭上,又沉又熱。”明知闔府裡的孩子求著老福晉給梳頭還不得,我卻恃寵撒嬌,嘟嚷著嘴,一副不買賬的樣子。
“傻孩子,又沒讓你戴許多,那隻紅珊瑚的蝙蝠壓鬢簪,又輕巧又好看,昨兒個我還向你三舅母誇呢,你偏又不戴了。”
“就您頂講究,院子裡納涼還要戴首飾……”
“霏兒,你也十一二歲的人兒了,在自家尚且這樣不修邊幅,將來到了夫家還怎麼得了?哪個姑爺敢娶你?”祖母邊說邊將最後一尾髮梢細細地收進去,梳好了髻兒。
“雪霏不要嫁,”我怔了怔,說。
“盡說傻話,你還能守著郭羅媽媽過一輩子的?”祖母沒有在意,從自己的髮髻上拔下一枝鳳鈿,慢慢地給我插好。
“雪霏真的不要嫁人……”我的喉嚨忽然哽咽起來,“在盛京的最後一晚,四公主來找雪霏說話,她說,皇阿瑪要把她嫁到喀爾喀去,也許她以後一輩子都得待在呼和浩特,永永遠遠回不來了。”我慢慢地說,恍惚記起蕤玉平淡如水的聲音:“其實蕤玉從小就知道,公主命中註定是要遠嫁蒙古的,還曾指望,能像嫁到巴林的三姐姐那樣,每年回來省親呢;卻沒猜到,我的歸宿竟會是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真傻……”又依稀看見她眼波婉轉流動,怔怔地望向我:“雪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