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柳樹下泊船。其中一艘裡,幾名儒士打扮的人正在畫舫裡飲酒談詩,很是風雅。
玉津園裡外一切正常。
上得假山,站到綠芳閣門口,一名小婢迎了出來,恭敬道:“翰林大人請隨奴家進來,”瞄了眼李宏,她似乎有些奇怪,一名下人也上來幹什麼?但小婢素養甚好,什麼也沒說,轉過頭當前帶路。
她年可十四五,正當妙齡,容色居然十分明豔。想一位婢女已是如此品貌,那她的主人肯定更妙。看著前面小婢纖細的腰肢,趙構有點心猿意馬。
三人登樓上去。過了逼仄的樓梯,轉上第三層,推開小門,涼氣撲面而來,夾著一股淡淡的沁人花香,說不出的好聞和舒服。
樓面是打通的,雖然不大,卻收拾得清雅可人。四面淡粉色的紗簾飄拂,屋子四角各擺著一個銅盤,盛滿瑩白的冰塊,樓裡冷氣襲人。正中席面已經備好,落地白紗燈將朦朧的光線投在桌旁攏袖端立的珍珠姑娘身上。
身段纖濃合度,一襲淡粉色輕紗宮裝,酥胸顫巍巍的露出一道白膩的深影。雲髻高聳,只斜斜插戴著根龍眼大珍珠鑲嵌成的珠釵,渾身打扮得素雅清麗。她走上前來襝衽一禮,輕紗袖子褪下,露出皓白如玉的素手。抬眼間,一雙秋水含煙帶霧,粉嫩的紅唇微微抿著,似乎欲語還羞。
趙構眼睛一亮,視線再也轉不開,半晌才想起來要回禮,趕緊上前扶住珍珠,碰到膩滑的雪白皓腕,心裡一蕩,嘴上卻道:“姑娘請起。”
不知為什麼,此舉卻讓珍珠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一乾二淨,胭脂就像浮在她的臉上。她不露痕跡的倒退半步,將袖子垂下遮住雪白皓腕,很明顯的不願與趙構有任何身體接觸。
趙構有些尷尬,只好主動坐下,指著席面道:“在下無禮,就先坐了,姑娘也請坐。”
珍珠在趙構對面坐下,低著頭一言不發。
趙構有些奇怪,這位姑娘一點不像傳說中的名姬,怎麼如此放不開呢?想起李宏告訴她這位名姬是個啞巴,心裡倒覺得真是很可惜。自顧自斟了杯酒,趙構到底不敢喝,把杯子遞過去道:“珍珠姑娘請了。”
珍珠接是接過了,卻仍舊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繼續低著頭。
趙構身後的李宏清楚地看到,她的一雙秋水越來越溼潤,似乎想哭。
這太奇怪了。李宏十分驚訝,不露聲色的繼續看著二人對坐無言。
氣氛變的很怪,一點都不像香豔的名姬香閨,空氣似乎越來越冷,冷到滿屋子裡的人都覺得不自在。
珍珠不說話,而且神色似乎很不樂。趙構覺得十分無趣,在考慮要不要走。
這時小婢上來道:“姑娘要彈琴麼?”
珍珠朝趙構抬起下巴,彷彿是在詢問,趙構勉強打起興趣,笑道:“夏夜無事,能聽姑娘清音解暑,再好不過。姑娘請。”
珍珠點點頭,走到屋角里擺的一具古琴前,背對趙構,信手撥動了兩三聲,是在試弦。接著,雙手揉按,緩緩彈去。
滿室琴音,音節柔緩古雅,如同流水般潺潺從珍珠素手下流瀉而出。宛如空山足音,雨過竹林。好聽是好聽,但不知為什麼,李宏聽得心裡發冷。
琴音裡有股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深切的悲傷感染了每一個人,到底是曲子本來如此、還是珍珠本人深切的悲傷全都傾訴在琴曲裡。李宏不知道。李宏並不懂古琴。
但趙構似乎聽懂了,眉頭越皺越緊,不由自主緊緊捏著手裡的摺扇,掌心裡沁出的汗慢慢染上這把珍貴的摺扇,他卻恍然未覺。
良久一曲終,珍珠背對趙構端坐不動,李宏分明聽到滴水聲。兩滴珍珠般的眼淚滴在這把音調還算上乘的古琴上。
趙構漫聲吟道:
“一朝虜騎入中國,蒼黃處處逢胡人。
忽將薄命委鋒鏑,可惜紅顏隨虜塵。
馬上將餘向絕域,厭生求死死不得。
戎羯腥羶豈是人,豺狼喜怒難姑息。
行盡天山足霜霰,風土蕭條近胡國。
萬里重陰鳥不飛,寒沙莽莽無南北。”(注1)他吟到這裡,重重長嘆一聲而起,對珍珠揖道:“今天姑娘心情不佳,卻是在下冒昧了。得聽姑娘一曲《胡笳十八拍》惟願已足。在下告辭。”
說罷搖頭嘆息朝外走。
珍珠這時似乎才猛然醒悟過來,站起轉身追來,一把拉住趙構,四目相對,看著這雙淚汪汪的眼睛,不知為什麼趙構突然想起很久遠前的一個人來,眼前這張臉居然和那張臉慢慢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