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悲,阿幹欲歸馬不歸。”透心徹腹的悲愴,象這時的雪花一樣,避無可避地落在了每一位離人的心頭。
這是《吐谷渾阿幹歌》!
這首歌相傳是慕容衝的曾祖慕容廆為追念遠去的兄長所作,鮮卑語稱兄長為阿幹,鮮卑人無不對這首歌耳熟能詳。
於是便有很多人情不自禁地相和:“阿幹欲歸馬不歸!馬不歸!”歌者再唱,“謂我謂馬何太苦,我阿幹為阿幹西。”
所有鮮卑人都被歌聲吸引了,一同唱了起來:“阿幹生苦寒,辭我土棘往白蘭。我見落日不見阿幹,嗟嗟,人生能有幾阿幹!
數千人齊聲而歌,歌聲中,金鳳漸漸從慕容衝的眼前消逝,他仍然發怔地盯著蒼藍的天空,那裡只有越來越密的雪花。
“你可知曉,武宣皇帝(慕容廆諡號)為何要作這首阿幹歌麼?”慕容評的話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慕容衝回過神來,看著坐在自已身邊的前太傅,卻見他的眼睛也盯著金鳳的方向。
慕容評數日前被高麗人送給郭慶,因此也得已一同入關。因為車少,他被塞到慕容衝與慕容泓的車裡。泓衝二人自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看。可一來他如今的處境也講究不了這許多,二來東遷鮮卑裡,只怕也不會有人對他親和,因此不得不留下了。這一路上冷嘲熱諷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是這會子,泓衝心思都正鬱抑,一時顧不上罷了。慕容衝回過神來道:“自然是曾祖皇帝懷念遠去的兄弟所作,還能有什麼了?”
慕容評嘆道:“那裡有這麼簡單!”
“那這是為什麼?”慕容衝放下車簾,車內一下子暗了起來。
“當年,曾祖皇帝與兄長吐谷渾爭奪馬場。至使吐谷渾含忿而走,遠去它鄉。可是卻至晚年方作此歌,你可知其中深意?”慕容評的聲音十分悠長。自從他回來之後,慕容衝就覺得他象變了個人似的,異樣地沉靜了。
慕容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既已說了,何不索性說個明白?”
慕容評道:“若單隻為了懷念兄長,那為何武宣皇帝不是在吐谷渾走後,卻到了老來方才作此歌呢?”
“這有什麼好稀奇的?”慕容衝不屑道:“不過是年輕時多重於利,老大了方才念舊懷情罷了。”
卻見慕容評看了他兩眼,象是撞到什麼有趣的事般笑起來道:“你的口氣,倒象是已經老過了似的。”
慕容衝眉心一皺,本欲發作,卻還是按捺下了,道:“無恥偷生方活得長久,又有什麼好處了?”
慕容泓已將要動怒,慕容評卻肅然道:“我知你們都怨我,這原也難怪——可你們可知宣武皇帝為何在在將逝之時方作此歌麼?他或有追思長兄之念,可更要緊的卻是,他那時已知諸子不睦,唯恐自已身後,兒子們也如他當年一般,演出鬩牆慘劇,方才作此歌為誡。”
這事慕容衝倒還是頭一回聽說,但卻頗有道理。他有點不明白慕容評為何要說這些,冷笑問道:“你既然知曉這些,為何要進讒於吳王呢?”
慕容評卻悠長地嘆了一聲道:“宣武皇帝作此曲雖用心良苦,可他卻不想想,他自已年輕的時侯何嘗肯謙讓於人!他既辦不到的,他的兒子們又如何能夠。一曲歌兒罷了,想要斷去人間的種種猜忌,豈不是痴心麼?”
慕容衝從沒見過他這麼說話,不由得靜心聽了起來,慕容泓本是一徑冷笑,至此也有些動容。
“先前玄恭(慕容恪表字)之所以敢一力重用慕容垂,是因玄恭他自已文武雙全,威名昭著,因此他不會起猜疑,也不必起猜疑。他以為他用得慕容垂,旁人也用得,卻不知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天下大亂由司馬家八王而起,便如中了什麼妖咒一般,從此後,凡君王遇弒,死在外人手裡的少,死在父子兄弟手裡的多。你以為象慕容垂這等情形,是可以長久平安下去的麼?”
慕容衝一時默然,過了好會,方慢慢的從唇齒間擠出話來:“就算是這樣,可你自已貪鄙誤國卻是賴不掉的!”
慕容評一下下地點頭,從前修飾得極精潔的鬍鬚在頜下亂糟糟地結成一團,隨著點頭的動作顫動。“這自然是,可惜悔已遲了。這是我的報應罷!”
“可惜,這報應卻要所有姓慕容的,甚或是鮮卑人來承擔!”慕容泓恨聲道。
慕容評再也無話可說,緊緊地閉上了嘴。
慕容衝懶得理他,輕輕挑了簾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見眼前雪落如席,視野之內,如蓋著一整床棉絮,便是近在咫尺的行人面目也看不清楚。那些步行的百姓,緊緊裹著風帽皮襖,衝風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