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人們在街頭涼快了一會就都回家睡覺,準備明天的收割了。
這樣的活李茂生也不是沒幹過,他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氣,就像他在入黨時宣誓過的,要為實現什麼目標奮鬥終身。當了三年兵,成了他一直以來的榮耀,他不再滿足於“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理想生活了,他有了更為遠大的志向。這不,還沒扛幾天鋤頭,就幹了民兵連長,威信高了,農活也幹得少了。唯一所做的就是帶那麼幾個人,把公家的莊稼看好嘍。然而現在,什麼榮譽、信念、前途,一切都成為過眼雲煙。他多麼想再回到原先的小日子,沒有憂愁,沒有煩悶。但此刻,他已心灰意冷,他知道自己怎麼也回不到從前。
又一陣風襲來,藉著月光,他看到湖水泛著魚鱗狀的波紋輕鬆地遊弋,水庫另一側的蘆葦也跟著“涮涮”作響。
這座水庫還是自己幹上民兵連長的第一年修建的,在他的帶領下,那熱鬧的場面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個時候,人們敬他、寵他,把他看成秀水村的天神。他下凡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讓秀水村多打糧食,讓人人都填飽肚子。到那時,他就是秀水村的佛,像關老爺一樣讓人供奉著。
幾年下來,果真如他所料,雖然村民沒像佛一樣供他,卻從一個個諂媚的臉上感覺出他在秀水村的地位和威望。只有一點令他遺憾,秀水村並沒有因為他而變個樣。幾年下來,秀水村還是原先的秀水村,甚至,吃不上飯的日子也常有。他覺得,要想改變秀水村的面貌也只是個人的一廂情願。他的心懶了,甚至開始為自己設計的宏偉藍圖感到好笑。
他緊了緊披在身上的黃軍裝。噢,就是這身軍裝,伴著自己在部隊出盡了風頭。不僅立了功,還入了黨,如今又手握秀水村的軍權。他得意地笑出聲來:這些年也夠風光的了,可能是因為風光的過了頭,就接二連三地鬧出這些事來。這個晚上,他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沒法入睡。藉著透進窗欞的月光,他看到老婆酣睡的樣子,心裡一陣噁心。他不禁想起嫣紅來:那騷娘們,真她孃的過癮啊!可是,他又咬牙切齒起來了。要不是她,現在也不會淪落到這一步,弄得自己做人不成做鬼不能。
我李茂生算是完了,秀水村再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的榮光永遠只能屬於過去。我沒法在秀水村再呆下去,到公社做第三把交椅的願望了因為沸沸揚揚的“嫣紅事件”早已化為泡影。這還不算,調查組還真像吃了稱砣似的,鐵了心的要弄個水落石出,這不是把我往死裡整嗎?
從出院那天開始,不,從他扇老婆那記耳光的瞬間開始,他就覺得完了,生命對他來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一個一直以來堂堂正正做人、視榮譽為生命的人居然做出這種事來,不僅愧對自己,更愧對多年來受的教育啊。
他折騰了半夜,怎麼也睡不著。其實,昨晚他就想好了,既然這個世界對他沒有意義,也就沒必要再留戀它了。但即使死,也要死得像個男子漢。他思來想去,覺得這一生最大的功績就是帶領村民建了這座水庫,它是全公社的樣板,落成那天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他心裡也像吃了蜜一樣甜。那個公社的主任還拍著自己的肩膀說:“小夥子,有能耐,有前途。”
是啊,前途。雖說還只是民兵連長,但實際上是秀水村的掌門人了;而且,也就是在不久,呂副主任還親口許諾他到公社當三把手的。光明的前途、輝煌的未來正向自己招手呢。可潮起潮落,只在眨眼之間,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預料之外。才幾天的功夫,一切全完了,完的那麼幹脆、徹底。
有時他想,就做個普通的秀水村民算了;但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你已經失去了做人的資格了。是啊,在秀水村,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他想點頭,最終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隋小強事件他看得比誰都清楚,村民已經不把他當人看了。那自己是什麼?沒有答案。毆打老婆的一幕重又顯現出來。說真的,自己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死了,那個黃臉婆也就少個伴,只可惜了孩子。是啊,孩子,天真燦爛的笑臉讓他不敢想更多,怕動搖了自己的決心。
他朝水庫連移了兩步,風似乎更大了,水激打著石砌的水庫邊緣發出“咣噹”“咣噹”的巨響。也就在前不久,也是這樣柔和的夜晚,月光輕輕灑在他和嫣紅身上。就在這附近的草垛旁,他們忘情地狂吻。唉,他輕嘆一聲,心裡最割捨不下的倒是嫣紅了。他轉回身,來到他和嫣紅放蕩的地方,抓起一把枯草嗅了嗅。哦,還摻雜著嫣紅淡淡的體香。
但這些都永遠的成為過去了。他們不可能再有未來,也正因如此,他失去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