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平復心跳,用顫抖的手撐在地上,勉強站起來。在他的身邊,在這個被山洪衝開的淺淺的泥坑裡,密密麻麻的白骨層層疊疊,呈現出各種支離破碎的扭曲姿態。他知道,如果逃得慢了一步,這個泥坑也會是自己永恆的歸宿。
他的視線轉向遠方,在厚重的黑雲之下,一道閃亮的白光直衝天際,足夠讓他想象在那裡發生的事情。他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那一聲無法喊出來的野獸般的嘶鳴,在他的胸腔裡來回激盪。
一
蛇谷裡其實並沒有蛇。這是狄弦得出的第一個結論。
狄弦來到蛇谷的那一年,這座山谷已經具備相當規模,由過去的小村落變得像一座山村城堡。狄弦穿過濃濃的山間迷霧,穿過長老們設定的三道秘術障礙,其間被林中不安分的鳥群在衣服上留下了不少記號,來到城下時,外衣上斑斑駁駁已經不能穿了。剛把外衣脫下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幽靈般出現在他身前,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來入夥的?”
第18節:花與蛇(2)
狄弦點點頭,正準備答話,少年已經轉過身去,他只能快步跟上。一路上他試圖和少年搭訕幾句,卻都不得要領,這個少年像一塊沉默的石頭,除了最開始的那短短四字提問,再沒有說過什麼。
於是他只能一邊走,一邊抬頭充滿敬畏地望著那座城。城堡依山而建,雖然並沒有九州各地大關大城的雄渾氣魄,那種令人不得不仰視的高度卻也不乏氣勢,配合著陡峭險峻的山勢,仍然是一個易守難攻之地。想到這裡的先輩們是如何一點點開鑿山石,一點點掘土燒磚,把一個只有十多間茅草房的小小山村營建到現在的規模,狄弦還是禁不住有點唏噓感慨。
不過這樣的唏噓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很快發現腳下走的路徑不大對勁,好像是越走離城堡越遠。他忍不住發問:“小兄弟,我們這是在往哪兒走?”
少年沒有回答,忽然向前竄出幾步,消失在了密林裡。狄弦左右四顧,臉上還帶著茫然之色,耳朵裡已經聽到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定睛看去,樹林裡呼啦啦飛出一團黑雲,乃是由山間塊頭大毒性強的馬蜂組成。
狄弦哀鳴一聲,把一直在肩膀上扛著的東西扔到地上,手指輕微地動了幾動,馬蜂群飛到跟前,不去攻擊他,全都伏在了那東西上面。
“你這小子,沒來由地搞什麼惡作劇?”狄弦十分不滿,“把我的投名狀弄得那麼難看!”
地面上,馬蜂漸漸散去,那具軍官的屍體上留下了無數蜂刺,好在早已死去多時,沒有變得青腫不堪。狄弦的手指再動了動,引路少年就像一個提線木偶,四肢奇怪地扭動著,不由自主地奔向狄弦。狄弦揪住少年的衣領,把他抓在手裡,重重打了十多記屁股。
“第一,老子當年玩蜜蜂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吃奶呢,這點道行怎麼可能算計到我?”狄弦一邊打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育著,“第二,整人之前先提防被整,身上被我布了那麼多根蛛絲都發現不了,這點水準,別出來給我們整人界丟人現眼了!”
“去你媽的!你這個老王八蛋!”少年、也就是我的父親,在狄弦的手裡掙扎扭動,不斷地怒罵著。
我的父親生起氣來時總會罵我:“你這小王八蛋,比你老子年輕時還混賬!”這話讓人聽不出究竟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況且一個父親將兒子稱作“小王八蛋”,難免有些揮刀自戕的感覺。但這話中也透出一定的重要資訊,那就是我父親年輕時也很渾。
關於我父親小時候的頑劣,可以舉出很多例子。比如蛇谷由於地勢險要,極少有外人進入,飛禽走獸原本不少,尤其有許多猴子,經常向人們討食。但在我父親長到八歲的時候,那些猴子就全都開始躲著人了,偶爾見到也是齜牙咧嘴很不親熱,原因在於他們總是吃到一些很奇怪的事物,那些東西要麼會把猴子的爪子夾住,要麼會把它們的舌頭與牙齒粘住,要麼會讓它們拉肚子拉到瘦上整整一圈。猴子們不知道那些都是我父親乾的,又或者在它們眼裡父親就足以代表整個種族,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搭理人了。
第19節:花與蛇(3)
到了父親十三歲時,已經是蛇谷著名的禍患,但並沒有任何人提出驅逐他,反而對他頗為縱容,所以他變本加厲、橫行無忌,幸好就在這一年,他撞上了自己命中註定的魔星——那就是狄弦了。
那一天城外的巡邏者發現來了新人,趕忙回報,谷主照例要帶著幾位長老去考核一番。我父親當天窮極無聊,決定趕在長老們之前,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