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只狼低垂著腦袋,兩隻耳朵平平地貼在頸後,蜷起兩條後腿,既像是匍匐,又像是將要臥倒,尾巴夾在兩股之間,尾梢顫抖著,邁著緩慢而小心的步子向前靠攏而來。
它們在害怕嗎?柯勒從未見過這陣勢,它正奇怪著,突然,身後的雪地裡響起了踩雪的聲音,由遠及近,柯勒只覺得一陣風從腦袋頂上刮過去,猛然間一隻銀白色的、威風凜凜的大公狼已經掠過它的身邊,好像一片雲彩那樣轉瞬間降落在柯勒的正前方。
柯勒吃了一驚,它從來沒想過世上竟會有如此美麗威武的狼。
白狼比所有的成狼都高大雄壯,一身銀色的長毛好像披了一身月光,背上的一溜煙灰色更像極了天空的一抹薄雲。雅利安的白狼本就極為罕見,如此俊美的白狼,更是雅利安絕無僅有的,且不看狼群卑恭的樣子,單單是這絕世的樣貌就足以說明它身份的尊貴了。柯勒渾然忘卻了疼痛,眼睛不眨一下地看著白狼。
白狼不看柯勒一眼,昂著頭,邁著雄健的步伐慢慢踱向狼群,粗大的尾巴迎風而立,輕輕地晃動,兩隻銳利的狼眼在陰暗的森林中閃著幽深內斂的光芒,豐滿而飄逸的長毛隨著邁步而輕漫地抖動。它不像一隻狼,它簡直就是一個暗夜裡的精靈,是月亮上下來的使者,優雅、高傲、神聖、冷酷。
隨著白狼的靠近,狼群扭動著身子爬行著向白狼移動過去。它們弓著腰,不停地擺動著夾在股間的尾梢,卑微地垂下腦袋,兩隻耳朵緊張地向後貼下去,喉嚨裡發出像幼狼撒嬌一般輕微的嗚咽,爭先恐後擠到白狼身前,仰起臉伸出舌頭舔著白狼的下頜和臉頰。白狼搖晃著尾巴,對擠在最前面的幾隻狼象徵性地碰了碰鼻子,得到白狼回吻的狼們一個個歡喜非常,把身子扭成蛇一樣貼在白狼身旁,沒有得到回應的狼則更加卑恭地尾隨在白狼和狼群的身後,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
這場面讓柯勒覺得熟悉。
每當父親狩獵歸來,兄弟姐妹們瘋狂地搖著尾巴,不顧一切地跳躍著撲上去,對著父親的臉頰又咬又舔,向父親祈求食物,等待父親把胃裡的肉糜吐出來分給大家。
這是一個家,一個很大的家。
這是柯勒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紅彤彤的太陽快要墜入西北群峰之中了。天地間被一片豔麗的霞光所籠罩,昏黃朦朧之中,被簇擁下的狼王終於側過頭,向躺在地上的柯勒投過一瞥。
狼王 四(1)
好天氣沒持續多久。這天半夜,來自北極的狂風便驅趕著大片烏雲呼嘯著奔越過峨嵐山脈的隘口,佔領了雅利安上空,又一輪冰雪襲擊開始了。
這次的雪有了猛烈的狂風助威,比先前更加肆無忌憚,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大片雪花未及落地便在空中被疾風扯得粉碎,細小的碎片在風中翻滾著碰撞著,最後凝結成一顆顆堅實的雪粒子,密實實地砸向地面。山林間到處是一片沙沙的敲擊聲。那些載滿積雪的老朽枯枝再也承受不住這新一輪的摧殘,崩裂的斷響聲此起彼伏。
雲杉樹下柯勒的身體已經被積雪掩埋了,僅剩下小半張臉還露在外面。腮邊灰色的狼毛在寒風中紛亂地搖動,像一小團枯死的茅草。它的眼睛緊閉著,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地躺在雪地裡已經整整一夜了。
它死了嗎?
也許吧,這樣一隻瘦弱不堪的幼狼,又受了傷,在這個天寒地凍的雪地裡死掉是很正常的事情。雅利安從不垂憐弱者,適者生存,強者生存,弱者淘汰,這就是大自然至高無上的法則。
巨猂的殘骸依然躺在不遠處,只不過已經變成了一堆骨架。大雪還沒有把這頭巨大動物的殘骸完全掩埋,巨角和幾根肋骨突兀地迎風而立,巨大的腹腔裡還殘留著不少殘渣。上百隻渡鴉密密麻麻地落在上面,黑壓壓的一大片,狼群的殘羹對它們來說是難得的美味大餐,它們不顧狂風和暴雪,忙不停地啄食著,並不時發生一場短暫的搶奪糾紛。
一隻年輕渡鴉因為經驗不足,被同伴排擠到了一邊,它在四處張望中發現了柯勒露在外面的臉。其他渡鴉都被眼前的美味所吸引,暫時還沒有誰注意到積雪掩埋下的幼狼。年輕的渡鴉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塊還未遭開墾的“新領域”,它頓時來了興趣,當下一個漂亮的滑翔,落到了柯勒臉上。
它大模大樣在上面走來走去,這裡啄啄,那裡敲敲,雖然渡鴉的喙並不足以啄開柯勒的皮肉,但它卻不想放棄對柯勒的獨自佔有權。它張開粗厚的喙,一下下啄著柯勒緊閉的眼皮。
猛地,柯勒的臉抽搐了一下,驚得渡鴉撲啦一下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