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主人在送客。王一民猜想大概是坐車人出來了。他要避免和這樣人在盧家院裡頂頭遇上,他迅速地向周圍瞥視了一眼,見沒有人注意,便繞過車頭,橫越馬路,向對面人行道上走去。
對面有一座剛蓋完的二層樓,一些沒使完的青磚還散亂地摞在馬路牙子上。青磚摞得只有一米多高,人站在後邊還能露出腦袋。王一民走到青磚後面就蹲下了,他把皮鞋帶迅速地開啟,又慢慢地繫著,散亂擺放的青磚中間有不少空隙,真像有意留下的“窺視孔”一樣,使王一民不用探頭,就可以看清盧家大門前的一切。
盧家那綠色大門上的小角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矮一高,一瘦一胖兩個穿西裝的男人來。後面緊跟著送出來的也是一矮一高,一瘦一胖兩個男人,四個人正好配對。王一民一看後邊那兩個,原來是看門的中、俄兩個老頭,那中國老頭姓田,那俄國老頭叫斯傑潘。他們代替主人送客,盧運啟本人沒有出來。四個人走出門來以後,老田頭就站在門前不動了,老斯傑潘搶先走了幾步,急趨車前,拉開車門,躬身侍立。那兩個客人卻邁著方步,向汽車走來。這對王一民來說可得勁了,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走在前邊的是個小瘦子,刀條臉,一撮小黑鬍子塞在鼻子下邊。一身咖啡色的西裝,剪裁得比較短小,是純東洋式的。這個人到底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王一民可判斷不清楚了。更使王一民想不清楚的是這張臉竟有些面熟,好像見過,但又想不起來。這時小瘦個已經先一步邁上了車踏板,後邊那個大個子也跟上來了。王一民定睛一看,呵!這張找不著一根汗毛的大白臉,比別人都大一號的傢伙他可認識,原來就是警察廳特務科長葛明禮。今天他脫下那張虎皮,改穿便裝跑這來了。
他來幹什麼叫也和盧運啟怎麼聯絡到一塊了?這可用得上那句俗語了: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個日本人的忠實走狗要在這個大院裡得到什麼?那個小瘦個又是什麼人?看那樣子他一定比葛明禮身份高……
這時兩個人已經都上了汽車,老斯傑潘把車門一關,車屁股後邊冒了一股白煙,嘟嘟開走了。
老田頭一直站在門前沒動,皺著眉頭看車開走,就轉身進院了。老斯傑潘也跟著走進去,小角門呀的一聲關上了。
王一民的鞋帶系完了。他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見小汽車已經拐過街口,就又橫穿過馬路,來到盧家大門前,伸手一按門旁的電鈴,剛關上的角門又開開了。來開門的是老田頭,他見是王一民,忙將身子往門旁一躲,一邊鞠著躬一邊笑呵呵地說:“王老師,您來了。”
王一民微笑著跨進門來,一邊幫著老田頭關門一邊說:“田大爺,這兩天客人多,您可辛苦了。”
“沒什麼,這比當年老爺在任上的時候差多了。”老田頭關好門轉過身來說,“那時候除了我和斯傑潘兩人之外,還有兩個比我們歲數大的老頭,也是一中一俄。我們四個人配成兩對,兩班倒,一天到晚可紅火了。”
這時候老斯傑潘正站在門房的臺階上,他笑著對王一民說:“王老師,進來坐會兒吧。”他說中國話吐字還清楚,只是舌頭大,顯得很笨拙。他讓王一民進來坐,本是客氣話,沒想到王一民點點頭還真就進來了。
兩個老頭知道王一民很受老爺的尊重,平常總是車接車送。來的日子雖然不長,可是傭人們都稱讚他待人和氣,沒有一點架子,都很喜歡他。這時忙著讓坐,拿煙。老斯傑潘從裡屋捧出一箇中國細瓷蓋碗,放到王一民面前說:“王老師,您喝吧,我才沏的,上等雨前茶。”
“謝謝您!”王一民欠欠身說,“您也沏中國茶喝?不燒俄羅斯式的茶炊?”
“嗯。”老斯傑潘點點頭說,“中國茶好。有香味。”
這時老田頭接過來說道:“斯傑潘在吃喝上可是中國迷。拿喝酒來說吧,他從來不喝伏特加,專喝中國老白乾。”
斯傑潘一聽就咧開大嘴笑了,他一伸大拇指說:“老白乾。二鍋頭,頂好!‘和樂勺’!喝下去,像團火,有勁。伏特加,沒味,不好。”
斯傑潘說完又笑起來,王一民和老田頭也笑了。老田頭在笑聲中又說道:“斯傑潘不光愛喝中國茶、中國酒,還喜歡中國老孃們兒……”
老田頭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還狡猾地向王一民擠了擠眼睛。王一民猜想這裡有說道,什麼說道呢?正在王一民想的時候,那邊老斯傑潘出了聲:‘哎,不喜歡,不喜歡!“老斯傑潘連連擺著手,一邊比量著一邊說,”中國老孃們兒不好,把我的錢、表、手餾子、金鐲子,統統的拿著,’故大何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