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勉強地點了點頭。實際他心裡很矛盾。按理說盧運啟家的活動他應該儘量多參加,因為這是他重要的工作物件,何況還要乘機給這位老名士服點“鎮靜劑”呢。但是目前他卻有那麼多更緊迫的事情要辦。在謝萬春家開完會的第二天,李漢超就通知他:省委的決定不變,“飛行集會”按原計劃召開,一切準備工作要抓緊進行。組織一經決定,王一民就堅決執行。兩天來他起早貪黑,只睡幾個小時覺,可是今天偏偏要在燈紅酒綠的宴會中度過幾小時,這怎能不使他著急。但光著急也沒辦法,生活本來就是充滿矛盾的。
王一民覺得心裡煩亂,一時間談興頓消,便扭頭向路旁望去。
這時節立夏已過,馬路旁的柳樹葉已經放長條,楊樹葉也像小孩巴掌一樣伸開了。哈爾濱這地方春天特別短促,幾場大風一刮,松花江冰排一跑,剛有點春意,立夏來了,天也就跟著暖和起來。立夏鵝毛住,碰上那沒風的好天氣,太陽再當頭一照,夏天的感覺就出來了。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晴空萬里,風不揚塵的好大氣。這時候四點剛過,太陽雖然已經偏西,可還能照在行人道上,所以有的白俄婦女就撐起那小巧的遮陽傘,輕快地走在人行道上。
本來在這初夏的季節,天再好也不致熱到需要遮陽。但是那些白俄女人總是走在時間的前面,當第一個小孩穿上背心褲衩在涼風中跑的時候,她們就穿上“布拉吉”,光起胳膊和大腿了。當然她們那大腿在整個冬天裡也只有一層蟬翼那樣薄的絲襪罩著,和光著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冬天是那樣抗凍,夏天又是那樣怕熱,不該光腿的時候光起來,不該打傘的時候張開來。這季節的混亂,冷暖感覺的失常,都是為了讓別人看著好看。為了這個寧肯自己身體受屈,這就是這些白俄女人穿衣戴帽的原則。
馬車鈴擋又當嘟當嘟響起來,王一民一看已經到了炮隊街口,忙讓馬車停下。當他站起身剛要跳下馬車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忙又坐下對塞上蕭說:“老塞,你估計石玉芳母女這兩天能不能來?”
“我的信已經發出去七八天了。從她上次信裡表現的急迫心情看,一接到我的信她就會往這奔。”
“那咱們倆都不在家,她來了怎麼辦?哈爾濱她又頭一次來。”
“我已經囑咐房東老太太,她會替咱們接待的。”
王一民點點頭,跳下了車。
塞上蕭又喊住他說道:“哎,我是管‘請神’的,這‘送神’的事可就全交給你了,你必須找到老李……”
“別囉嗦了。”王一民對趕馬車的一揮手說,“駕!”
車伕鞭子一搖,馬蹄聲又清脆地響起來。
王一民走進炮隊街。他一邊走一邊想著塞上蕭說的有關盧運啟的情況:從打《答記者問》一發表,有些老熟人、老下級都來看望他,使老頭很興奮……
能光是看望嗎?王一民搖了搖頭。他想這裡會有各種人。這篇東西既然像投在水中的石頭一樣,在朋友間激起了波紋,那麼在敵人中又怎能不泛起漣漪?敵人會置之不理嗎?而這點這位盧老先生好像還沒想到。他還在興奮,還在送去迎來,還要舉行盛大的家宴。這些哪像《答記者問》中說的“年愈老而體愈衰,力愈窮而智愈竭……耳聾眼花,百病纏身”的樣子呢。越這樣越會引起敵人的注意,越會給敵人以口實。而且敵人能不研究來看望的都是些什麼人?要達到什麼目的嗎?弄不好再加上個“圖謀不軌”的罪名,豈不壞事!看起來必須立即提醒此老改變這種不利的局面,不要再盲目地興奮下去了。
王一民一邊想著一邊走,當快到盧家的時候,他發現有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大門前。小轎車很新,擦得鋥亮。看樣子還不是一般人物坐的。但是車子沒有開進院裡,卻停在大門外。這時他已距離小汽車很近了,他發現不只是停在大門外,還離大門有好幾米呢。這說明來的人很謙恭,大概不是晚生後輩就是早年的下級僚屬,特意步行進院,以表敬重。
王一民走到小汽車後邊了。他放慢了腳步,裝成悠然散步的樣子靠近小汽車向前走著。他第一眼就發現司機坐在方向盤後邊睡著了,腦袋低垂著,睡得很熟。這說明坐車人離開車的時間已經不短了。王一民又往後座上看了一眼,沒有人,只有幾張報紙散扔在座位上。報頭上寫著《每日新聞》四個字,這不是日文報紙嗎?王一民不由得又注意看了看,幾張報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日文。難道來的是日本人?即或不是日本人也是精通日語的中國人,那麼……
正這時,王一民聽到從院裡傳出幾個人一同說話的聲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