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塞上蕭開始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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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蕭在朝陽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小說《人生啊!》不但在報紙上連載完了,而且由哈爾濱時代書店出版。封面畫了一棵枯樹,樹下是一面打碎的鏡子。書名《人生啊!》是用小行書寫的,驚歎號畫得很大。塞上蕭三個字是作者自己的簽名,寫得很瀟灑。十五萬多字的小說,有一個不算窄的脊樑骨,擺在書架上也很好看呢。塞上蕭喜歡得晚上睡不著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的真正的歡樂呀!從前他覺得人生是灰色的,暗淡的,甚至相信“生活就是一系列懲罰”的說法,覺得人生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只有死亡才能解脫。所以他才讓他小說裡的主人公上吊了。現在他又覺得人生是光明的,前途是燦爛的,美好的前景正在向他招手,只要肯努力去奮鬥,就能獲得幸福。
他高興得晚上做的夢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前經常做噩夢,不是死爹就是死媽。有一次夢見他被那幫愛鬧惡作劇的同學推進大海里,四面無邊無岸,滔天的波浪向他打來,眼看就要道沒頂之災了,他驚喊著醒來,嚇出一身冷汗。現在呢,一閉上眼睛就是鮮花和笑臉。他夢見一群姑娘給他獻花。夢見他寫的一大部長篇小說出版了,布面精裝,名畫家插的圖,書名從中國字變成各種外國字;他夢見全世界都爭看他的書,外國報紙上登著他的大照片。他夢見他在一座大學的操場上發表演說,他站在高處,周圍圍得人山人海……醒來時候,總覺得這個場面在哪兒見過?後來猛然想起:這不是前幾天自己在“北師大”操場上聽魯迅先生講演時的情景嗎。哎呀,魯迅竟變成了自己。想到這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這要叫同學們知道有多不好!
一年來,同學們對他越來越敬重了。他這班同學雖然都是學文學的,但是多數都是才練習著寫作品,有幾個能在報屁股上發表個千八百字的短篇,已經像在一片幼苗中長出的幾棵高草一樣,自視甚高了。稿費雖然只有幾塊錢,也炫耀著請幾個同學上東來順吃頓涮羊肉。哪怕再賠上幾塊錢,精神上卻得到了滿足。塞上蕭可和這樣的同學不同,他接連著用塞上蕭的筆名在北平《晨報》和《創作月刊》上發表短篇小說。這兩種報刊當時在學生中都是很有影響的,所以一下便傳開了,全校學生幾乎都認識他。好多人想知道這個眉清目秀、細高挑兒的同學是哪兒的人,從哪兒來的,從前寫過什麼作品沒有了關於這些大家都弄不大清楚。正在大家竊竊私議的時候,《人生啊!》的單行本傳到北平,傳到“朝大”了。哎呀!塞上蕭的書!塞上蕭在中學時候就寫書了!天才,天才在這裡呢!
塞上蕭被公認為青年作家了。一九二八年新年的時候,北平《晨報》請他寫文章,還登了他的照片。學校也請他發表談話。他自己覺得比以前高大多了。
一陣熱乎勁過去以後,評論出來啦。開始只是一兩篇小文章,發表在《晨報》上,說塞上蕭的作品是缺乏藝術性的藝術品,文字粗淺,不能給人以美的感覺。接著又出來幾篇有分量的評論,說他那只是萌芽狀態的文藝,在為人生的旗號下粗造濫制,勸他趕快提高。
這些評論就像一盆一盆冷水從他頭上澆下來,不但澆到他的頭上,也濺到同學們的身上,有些人便對他搖起頭來,甚至從前佩服他的人也用懷疑的眼光看他了。
本來一個人一生下來就是供人評論的,從抱在母親懷裡就有人說:真俊哪,看這大眼睛!到會坐著,會走路,會說話,每長一寸都會產生新的評論。所以人本應該習慣於被人評論。不但應該習慣,還應該鍛鍊得能和那不公正的評論作鬥爭,有的應該頂回去,反駁,戰鬥,像魯迅先生那樣。
但是塞上蕭可不行,他又開始做噩夢了,在他眼前燦爛的前途沒有了,閃光的未來不見了,一切又都開始灰暗下去。他在苦悶中開始研究自己的作品,越研究越感覺評論說得有道理,自己寫的那些玩藝確實粗糙,確實藝術性很低,確實應該提高。他把自己的書摔到一旁去,看著那書皮生氣:為什麼畫個破鏡子呢?簡直是不祥之兆。
他給他的叔叔寫了封信,向他請教。叔叔回信也要他提高,刻苦地提高!於是他就猛讀起外國名著。他專挑那些文字寫得美的,技巧高的來讀,讀著讀著,他對英國十九世紀唯美主義作家王爾德的作品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讀他的話劇《少奶奶的扇子》,為他那俏皮而洗練的臺詞所傾倒;他又讀他的童話集《快樂的王子》,又被那寶石一樣的光彩照射得歎為觀止。當時王爾德雖然已經轟動了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但是他的作品翻譯成中文的還不多,他為了更好地研究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