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動、迴避、忐忑。
然而正因為如此,她此刻才給他那樣大的震動。
邵九內心很清楚,她並非那個“她”,所以,其實他一直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竟是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的。從最初來道這個時空的拘謹、小心翼翼,用面具藏好自己,到後來家逢鉅變,崩潰、無助,緊接著,是莫園那段時光裡,或許因為暫別了顧府的陰影,一心想要開始全新的生活,所以,漸漸地流露出本身的性情,再到此刻,彷彿蛻變的蝴蝶,一點點舒展開僵硬的翅膀,在接二連三的狀況下,迸發出一種柔軟而堅定的絢麗。
她不再回避,猶豫,而是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恨意與……愛意,坦然地放棄了報仇,並問出了那個問題。在得到答案後,卻以一種平靜決絕的方式離開。灑脫,並且——不留退路。
好像,從一開始,她便知道了這個結果。
她已經知道了一切都是詭計,無關真心。縱然是之前的屢次相救,那狀況本身,很多時候,亦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步罷了,他沒有給過她任何東西,給她帶來的只有欺騙、傷害,家破人亡。
可即使那般,她還是付出了足以與生命匹敵的東西,在旁人看來那麼傻,甚至不可理喻。但她就是那麼做了,並且,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也許會得到想要的東西的機會。
直到這一刻,他心底的謎團才得以解開,她不是不明白結果會如何,只是不管結果如何,都要那麼做;她不是內心還餘留一絲希望,而是縱然有希望,也會離開。
他靜靜地凝視她。她的面容在黑暗裡並不十分清晰,但一雙眼眸卻閃爍著堅韌的光芒,如同一瞬間天空所有的繁星都跌落下來,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密道,竟讓他微微地眩暈。
不,沒有星子,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是眼前的女子那麼地——動人心魄。
一瞬間,許多破碎的光影在他腦海裡浮現——她在懸崖上哭泣的樣子,她惱怒的樣子,在櫻花洲她回過身來朝他笑的樣子,在玄武湖的船上,她將腳浸在湖水裡,與他說話的樣子……還有,陸離的那番話。
——為了救公子,她沒有要回那面鏡子,並且,與阮素臣做了一個約定。
頭一次,邵九發現自己竟無法左右一個人的決定,甚至說不出話來,心底最隱秘的那個角落裡,彷彿有什麼在互相撕扯,破碎,失去……
她彷彿是一抹別樣的色彩,穿越過遙遠的失控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灰白的世界,那麼真實、那麼……溫暖。而下一秒,他的世界便將重新回覆到那種單一的灰色中吧?只有仇恨、只有陰謀詭道、只有利益得失。
好像要——失去什麼了。第一次,邵九腦海裡竟浮現出這樣的想法。“失去”這個詞語,從來未在他的字典裡出現過,因為,他本就是空無一物,他所擁有的一切不是上天的賜予,而是付出了常人無法估量的代價而獲得的,所以,他從不恐懼失去。原本便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就算什麼都沒有了、縱然一切重新開始,也不過回到原點罷了,他亦有信心重新拿回來。
但這一刻,他想到了這個詞。
那不是一樣東西,也許,他再也無法取回了。
他想起在來阮府之前,曾與陸離碰面時,兩人間的對話。
陸離知道他要親自來阮府的決定後連一向冷硬的線條都有些變化。邵九很明白,陸離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雖然陸離在屋頂看到那一幕之後,著實震驚,並心中一直思索著如何將寶齡帶離出去,但那一切都比不過他做的決定讓他動容。
陸離跟隨他那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吧?這樣沒有理由、或者說,不計後果地去做一件事。
陸離的驚訝,直到此刻,他都不太願意回想,彷彿是隱藏得極好的內心在瞬間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不好。邵九唇邊泛起一絲恍惚地笑意,陸離心中一定想:在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將什麼人的生死掛在心上,何況,寶齡之事並無關生死,之事……成親。
對,她即將要嫁給阮素臣。
邵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陸離按耐不住問他原因時,他記得自己曾緩慢而從容地告訴他。
他之所以要那麼做,亦是計劃的一步。無關其他。
“將那個人最重要的東西拿走,難道,不是對那個人最好的折磨麼?”
是啊,那本該是他的初衷。在這場局裡,他似乎有很明確的目的,便是要拿回失去的一切,其餘的,都只是一個過程。譬如說,他沒有一定要誰死,比起死亡,他更願意